五年前的五月我因甲状腺瘤住进了一家三甲医院准备切除手术。
住院部的十二楼是甲状腺和乳腺病房,护士把我带到了十二号病房,指着里边的三号床:这就是你的床位。我谢过护士,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另外两张床位望去。
靠门的一号床上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大姐,白白净净,慈眉善目,一头卷发非常有型,一点都不象个病人,大姐笑吟吟地看着我,没等我打招呼先开了口问好,我连忙回应:大姐好!中间二号床的病人头戴白色的布帽输着液睡着了,侧卧的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一起一伏。我轻声地收拾着东西,生怕惊扰到她。
手术前一系列检查让我忙活了一天,下午五点回到病房,一床的大姐在房间的阳台上活动,二床空着没见人。大姐看到我回到房间和我唠起来:你是切除甲状腺瘤?我笑着点头。大姐也笑着说:小毛病!我好奇地问:大姐您是什么病啊?大姐指了指胸部依然面带笑容:乳腺癌。‘’啊?‘’我吃了一惊,本以为这个病房里都是甲状腺患者。大姐接着说:我已经切除了一个乳房,她指了指平塌塌的左胸,接着又指着漂亮的卷发:这也是假的,化疗掉光了所有的头发,只能带假发了。大姐边说边取下假发,白乎乎光溜溜脑袋上只有几根稀稀拉拉茸茸的细软黄发,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心头一紧。大姐看我紧张,轻声地安慰我:吓着你了吧,我只是想说,你的病和我们比起来真是小毛病,用不着害怕。我支支吾吾地应着:是的,我……我……小毛病……不……不紧张的……大姐坐回她的病床,指着中间二号床继续跟我唠:我们俩一样的病,她切的是右乳,比我小,今年46岁,人可聪明了,唱歌、跳舞样样会。乐观豁达心态特别好,是十二楼乳腺癌病号最活跃的人物,在她的感召下,每月来化疗的病人晚上相约去公园里,体能好的跳舞,体力稍差的坐在下面欣赏,大家都相当开心……听着大姐的叙述,我的内心暗暗的钦佩着这些姐妹。
门开了,二号床的姐姐回来了,我笑着站起来:您好!她爽快清亮的声音真的好似百灵鸟:你好!你是三号床吧,我姓方,叫我小方或方鸣都行。我说您比我大还是叫方姐吧。
方姐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虽然四十六岁,皮肤却紧致光滑,过肩内扣的中长发很配那张鸭蛋脸,眉清目秀,厚厚的嘴唇有几分性感,不瘦不胖、不高不低,哪儿都感觉恰恰好。
六点吃过晚饭,方姐问大姐晚上去不去跳舞,大姐说今天感觉有点累就不去了。
方姐脱下病号服,换上了一条文艺范儿的素花连衣裙,又化了淡妆,踩上中跟白色皮凉鞋。哇!这哪儿象个中年人,更别说是个癌症病人,分明就是一个文艺青年。我由衷的赞叹:方姐,你真美!方姐自信地说:美,就对了!病,是上帝给的,要不要拿走上帝说了算;生活,是自己的,过成什么样,自己说了算!忧愁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为什么不高兴呢?整天想着癌症癌症,那离死已经不远了,癌症这东西,你不想它不爱它不念它,它便去找爱它的人,你说是吗?方姐歪着头笑着问我。听了方姐这一席话我有些激动:方姐,你太伟大了!方姐幽默地一手拉起裙摆,一手放在右前胸,含胸低头象演员谢幕:谢谢!说着向门口走去,准备开门的时候,方姐双手去整理头发,我才看清她戴的也是假发。没多长时间,方姐和六、七个打扮的利利索索的中年妇女有说有笑朝十二楼电梯口走去。
方姐走后,我继续和一床大姐唠着这些病患者的话题,大姐告诉我,刚开始这些乳腺癌患者来化疗,由于药物反应,恶心呕吐,没有力气,加上对癌症的恐惧,个个心情郁闷,没精打采。自从小方来了以后,她性格开朗,爱和病友交流,很快大家被她的积极乐观的精神感染,病房里渐渐有了笑声,小方还教大家跳舞,等到大家都学会了,就一起到楼下花园里跳或者到医院隔壁公园里跳,小方教大家的舞既好学又好看,强度还不大跳完不觉得累。大家都说在家里,别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好象得了癌症就变成了一个怪物,以前老远就亲热地打招呼,现在老远看见能躲就躲,好象近距离接触会传染给他们似的。还有一些姐妹,由于切除了一个乳房,老公越来越冷淡,甚至夜不归宿,在外沾花惹草。在医院就不同了,大家亲亲热热,相互交流,相互安慰,一同购物,一同跳舞,亲如姐妹,身体一下子感觉好了很多。所以大家越来越盼望每个月相聚在医院化疗的这几天时光。这一切都是小方的功劳……
那天晚上,月亮特别的好,月光白白的洒满病房,方姐光着脑袋侧卧在床上,皎洁的月光下,分明看出那张鸭蛋脸带着甜甜的笑容。我就那么躺着端详着方姐的笑脸,不知不觉我也笑了。我想那晚我也是带着方姐一样的笑容进入梦乡的。睡的特别的踏实。
一床的大姐在我手术后的第二天结束了这个疗程的化疗,要出院了,大姐走到我的床前,轻轻的拍着我的手:好好休息,早日康复!手术后的我心理是那么地脆弱,眼泪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哽咽着说:大姐,也祝您早日康复!
方姐正在病床上输液,大姐走到方姐的床前,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看得出握的很有力,她们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加油!彼此信任炽热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热泪再次盈满我的眼眶,我赶快把头扭到里边。
一床又一个病号入住,三十多岁的中学数学老师,自从踏入病房,就一直唉声叹气,焦虑不安。正好那天方姐药物反应厉害,吐了几次,方姐脸上没有一丝的痛苦,而一床数学老师明显被吓到了,神情越来越忧虑。她走到我的床前,见我脖子上缠着砂带,又看了床头的卡片轻轻的问我:你是甲状腺的毛病啊!我笑着点头问她什么病,数学老师开始向我细细地叙述怎么发现乳房上的肿块,以及自己对于出现肿块的原因推理、各种担心和忧虑。我安慰她:女性乳房上长肿块很常见,绝大多数都是良性的,你不要担心,一定没事的。方姐冷不丁来了句:想好的,得好的!数学老师好象一下子明白过来:说的对!说得对!想好的,得好的!
数学老师入院第二天做了个小手术,化验结果是良性,她兴奋无比:俩位大姐说的太准了,哪有那么多的恶性肿瘤,昨晚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想好的,得好的!今天我真的感觉自己中了头彩,真是太幸运了!
我真心向她表示祝贺!方姐幽默地说:那就祝贺你中了头彩!我看到数学老师的眼里有泪光闪动。
方姐出院的那天,我一直送到楼下的小花园,沐浴在阳光里的方姐美的象花儿一样,红色棉质T恤,烟灰色麻料半身长裙,时尚的白色皮包,恰到好处的淡妆使那张鸭蛋脸更加的生动、迷人。我拉着方姐的手依依不舍:方姐,你一定要好好的!上帝一定会眷顾你这个美丽的女人。方姐哈哈笑起来:上帝已经很眷顾我了,只切除一个乳房,比比切除了双侧乳房的姐妹们,我已经够幸运的了。方姐旷达的话语就象催泪弹,她一出口,我必流泪。方姐拍拍我的双肩,潇洒地说了声:保重!转过身朝等在不远处的老公身边走去,她没有回头,只是摆动着右手向我告别。我一直目送着这朵嫣红消失在匆匆的人流中……
又过了几天,我也要出院了,,1212病房里新来了两个病人,一个三十多岁甲状腺瘤患者,一个四十多岁乳腺癌患者(需切除一侧乳房)。
走到楼下的小花园,我学着方姐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挥动着右手向这个医院告别。同时祝福12楼的姐妹们早日康复,象方姐一样把生活过的精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