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出生那天就被爷爷奶奶认为是一个不吉利的孩子，我的妈妈因为生我而难产去世。在我8岁那年，我的爸爸也因公殉职。我的爷爷奶奶因此更加不待见我。我记得爸爸去世没多久，我刚走到奶奶家门口，她看我要进来，一言不发地直接关上了大门。我那时还不大懂事，便用力拍着奶奶家紧关的大门，大声喊着：“奶奶，开门。”喊了好大一会儿，始终没人给我开门，我终于懵懵懂懂地明白奶奶是不想让我进她家大门了。

没有了爸爸妈妈，幸运的是，我还有一个继母。不幸的是，她只是一个继母。

继母是在我7岁那年来到我家的。在这之前，一直是爸爸在带我。她来了之后，爸爸没多久就被调到外地工作。所以，大部分时间，家里就只有我和她。她瘦瘦的，高高的，寡言少语，也很少笑。

我在外面玩时，有阿姨大婶之类的人悄悄问我：“小山，你后妈对你好不好？她在家给你饭吃吗？”我点点头。她们又问我：“小山，她打你吗？”我摇摇头。另外一个阿姨说：“有小山的爸爸在呢，她敢打吗？”

爸爸在世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大声对我说过话。我没爸爸了，她还会继续对我好吗？

我隐隐也有些担心和害怕。

二

果然，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爸爸去世没多久，继母就开始露出她的真面目了。她开始敢对我吼了，有次她甚至拿起一根木棍要打我。不过，那根木棍最终落在了地面上。

我又生气又害怕。我生气她果然不是一个好继母，害怕她以后都会虐待我。在她把木棍扔到地面上，震得我心里一颤之后，我灵机一动，想了一个绝招对付她。因为我觉得要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早晚有一天，那根木棍会落到我身上。想到这里，我看看外面正在飘落的鹅毛大雪，又看看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的那个瘦高的身影，决定离家出走了。

我走到大街上时，街上的雪已经下得漫过了我的脚脖。我看着大街上白茫茫的一片，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天已经开始黑了，路灯也亮了起来。街上飘来了附近人家饭菜的香味，我肚子饿得“咕噜噜”叫了起来。算了吧，我还是回家吧。我想了想，决定打道回府。然后等我意识到我迷路了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到处都是白雪，我分不出自己到底在哪儿。怎么办呢？我想顺着脚印走回去，可是雪下得太大了，脚印早被大雪盖上了。我吓得一边哭一边找。

继母举着手电筒找到我时，我已经不哭了。我呆呆地看着继母奋力地在雪地中冲我跑了过来。她看到我，用她温暖的大手一下握住了我冰冷的小手。

我以为她一定会责骂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一言不发地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家。然后在我喝着一碗热汤时，她对我说：“小山，以后咱家就你和我了。我得好好带大你。你不听话就得挨骂。我今天骂你是重了点儿，我甚至想要打你，可你想想你做对了吗？你把咱家够吃几个月的一缸面粉全弄成了糊糊，以后你吃什么呢？那可都是你爸辛辛苦苦挣钱买的啊。”

我喝着热汤没说话，我知道这事的确是我不对。只是，我还是觉得她不应该那么严厉对我。

三

我开始上学了。继母对我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她常常要守着我，看我写完作业才肯放我去看动画片。有次我没写作业，偷偷跑到同学家看动画片，看得正入迷时，继母居然出现在了我同学家。我只好跟她回家写作业。整个小学，我都比别的小孩过得压抑。因为她总是跟着我管着我。

初中时，我故意选了一所离家远的学校，这样我就可以住校，可以摆脱她了。我交了一大帮朋友，开始跟着他们逃课去玩电子游戏，也开始偷偷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睫毛长长，笑眼弯弯的女孩。小学时，因为有继母管着，我的成绩在班级里一直属于前三名。到了初中之后，我从一开始进校的班级第一名，慢慢下滑到班级倒数。

班主任偷偷找了我的继母。有一天继母找到了我的班上，我当时逃课去玩电子游戏了，继母等了我两节课，第三节课是我最喜欢的体育课，我终于回来了。看到铁青着脸的继母，我有些诧异，可很快我就镇定了下来。

继母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小山，你跟我说说，这两节课你去哪了？”

我当然不承认自己逃课去玩游戏了，我硬着头皮回答她：“我肚子疼，上厕所去了。”

继母生气地说：“男厕所我早找过了，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说实话？”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我看到我喜欢的那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我面子一时挂不住，冲她吼道：“你又不是我亲妈，少管我！”说完这句话，全场都安静了，我看到继母的眼眶红了。我转身要走。她拉住了我，然后她离开了教室。

四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考上高中。高一第一学期期末摸底考试完之后，班级开始分重点班和普通班。那个重点班的学生大都是能考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大学的。以我的成绩，我是不可能进重点班的。所以，我压根没往这方面想。可是，在班主任宣告重点班的学生名单时，居然念出了我的名字。我惊讶了。全班同学也都惊讶了。因为他们也都知道我整学期就没好好上过课，经常晚上跑到校外上网玩游戏。白天到教室里听课听着听着就睡着。我的成绩在班级里也一直是倒数。

可是，我清晰地听到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我说：“杨小山，虽然你之前成绩并不好，可是你很聪明。只是你把这份聪明用在了打游戏上，你在那么难的游戏上都能打第一名，我相信你，只要你把自己的聪明用在学习上，你将来一定能考上北大。”

我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我看到讲台上班主任那坚定的眼神正望着我。我看看周围，所有同学都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既然班主任这么信任我，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开始努力学习。我给自己按时间段定好了学习计划。一天之中，除了睡觉吃饭和上厕所，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谁来找我翘课去上网玩游戏我都拒绝了。别人玩耍打闹时，我在一遍遍地演练着数学题。别人睡着了打呼噜时，我仍在一遍一遍温习白天上课学到的知识点。放假时，我也把自己锁在小屋子里，把所有我做错的习题重新做一遍。只是继母有时常常白天都不在家，我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我也懒得问她，反正我考上大学以后就会更少跟她生活在一起了。

五

高一下学期结束时，我在重点班的成绩已经从班级倒数第一进到了班级中间的名次。我一直坚信不疑自己将来一定能考上北大。因为班主任相信我，他带过那么多清华北大的学生了，他说我可以，我就一定可以。虽然现在看来这逻辑有些不通，但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在我读高三时，我的成绩已是全校前三名。高考过后，开始报志愿了，我毫不犹豫地在志愿书上写下了北京大学的名字，并且我只报了这一所，不服从任何调剂。其他同学看到我志愿书，都劝我多报几个，就连班主任看着志愿书，都笑着问我：“你不给自己留个后路？”我摇摇头：“就它了。”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果然如愿以偿。继母开心地邀请了我的老师、所有的亲戚和附近的邻居去饭店给我庆祝，我的爷爷奶奶居然也来了。他们开心地笑着到处接受着邻居对他们孙子的赞赏。

我端着一杯酒坐到了班主任旁边，我想好好谢谢他，谢谢他这么信任我。谁料想，班主任还没等我说话，先跟我开口了：“小山，你能有今天，得好好谢谢你妈。”我诧异地看看他，又看看继母，她正在招呼客人。

班主任继续说：“你当初进高中时，没学校肯收你。是你妈找到了我，她跪在了我面前，还把你小学的成绩单，初中写的作文拿给我看。她跟我讲了你的事。后来你进重点班，也是她求我的。我当时不同意，她愣是天天去我家做免费保姆，帮我照顾我瘫痪在床的妈妈。现在她都照顾三年了。”

我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泪光中，我看着不远处继母的笑脸，仿佛看到了我的妈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