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躺在床上,看完了这本三十万字的小说。
坦白地说,我是没看懂的,这本小说不仅篇幅长,而且其中的隐喻,魔幻成分之多远远超出《舞舞舞》,《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等作品。因此在读时总有些茫然无措,无法理解。
然而读的过程还是十分流畅,一如村上其他的小说一样,总有一种“不明觉爽”的快感。正因如此,虽然我并未充分理解,仍想试着写一些评价。难免有错,希望大家指正。
一如其他几本长篇,小说的结构依然是村上标志性的双线叙事。奇数章节讲述的是一位名叫田村卡夫卡的十五岁少年离家出走二十余日内的故事。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实现了父亲的邪恶预言,一度进入了无始无终的“理想乡”却又退了出来,决定回到现实,接受自己的人生。
偶数章节的主人公是一位老伯,这位名叫中田的老者虽不认字,却有着能与猫说话的神奇能力。他在中野区杀死了一个名为琼尼·沃克的杀猫人,接着便在神秘力量的诱使下前往四国寻找“某样东西”。期间结识了名为星野的卡车司机,这位星野甚至还与肯德基的山德士上校有过交流。最终,中田完成了打开“入口石”的心愿而死去,嘴中冒出白色的怪兽并被星野杀死。
相信若是没看过这本书的人看了我上文的概述,一定会如坠五里云中,大呼“这都什么跟什么”。即便是看完了的我仍是心中疑云重重,久久不散。不过我还是姑且搞懂了几件事的:
第一,卡夫卡的故事是有关成长的故事。他一出身父亲便向他施加了俄狄浦斯式的诅(甚至更为严重),并在他的成长中向他不断重复灌输这个概念。最终导致他为了逃避这宿命而离家出走。然而,正如叫乌鸦的少年说的那般,命运之所以被称之为命运,就是因为它不可避免。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这是因为,沙尘暴不是来自远处的什么地方的两部相关的什么。就是说,那家伙是你本身,是你本身中的什么。所以你能做的,不外乎乖乖地径直跨入那片沙尘暴中,紧紧捂住眼睛耳朵以免沙尘进入,一步一步从中穿过。那里面大概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方向,有时甚至没有时间,唯有碎骨一样细细白白的沙尘暴在高空盘旋。
…………
而沙尘暴偃旗息鼓之时,你恐怕还不能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从中穿过而得以逃生的,甚至它是否远去你大概都无从判断。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从沙尘暴中逃出的你已不再是跨入沙尘暴时的你。是的,这就是所谓沙尘暴的含义。
卡夫卡最终还是杀死了父亲(通过“活灵”的方式,书中曾有所解释),奸污了母亲(佐伯),姐姐(樱花),一字不差地印证了那份诅咒。此后不知所措的卡夫卡本想选择进入森林,进入那片无始无终的世界:
我置身于闭塞的圆圈中。时间在这里并非重要因素。在这里谁都没有名字。只要我需要她就会出现。在这里她十五岁,想必永远十五。而我将如何呢?难道我也要在这里永远十五么?还是说在这里年龄也不是重要因素呢?
就是这样的一片”世外桃源“,想来对一个力求逃避的人,这里一定是绝佳的藏身处了吧。但最终他接受了佐伯的建议(抑或说命令),选择了回到现实。
”再见,田村卡夫卡君。“佐伯说,”回到原来的场所,继续活下去。“
”佐伯女士“
”什么?“
”我不清楚活着的意义。”
她把手从我身上拿开,抬头看我,伸手把手指按在我嘴唇上。“看画!”她静静地说,“像我过去那样看画,经常看。“
当然,在离去之时,村上也没忘记借看门士兵之口教给卡夫卡一些人生建议:
“刺刀的用法别忘了。”高个儿说,“刺中对方后马上用力搅,把肠子搅断,否则你会落得同样下场————这就是外面的世界。”
村上式的对社会的反抗一览无余。
而在最后的新干线上,卡夫卡与叫乌鸦的少年有着最后的交流:
“你做了正确的事情。”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做了最为正确的事情。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你那么好。毕竟你是显示世界上最顽强的十五岁少年。”
“可是我还没弄明白活着的意义。”我说
“看画,”他说,“听风的声音。”
我点头。
“这你能办到。”
我点头。
“最好先睡一觉。”叫乌鸦的少年说,“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不久,你睡了。一觉醒来时,你将成为新世界的一部分。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在村上小说里少有的积极信号,我们感觉得到,卡夫卡的未来即使不是一片光明,却也是充满希望的。
而在这里,“看画”和“且听风声”自然也是一种隐喻。我不敢说它们有唯一的解释,但在我看来,解释应是如此:
”且听风声“是大岛教给卡夫卡的,在他带卡夫卡进山时,曾有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可在山中我做什么好呢?“
”且听风声。“他说,”我经常那样。”
我就此思索。
大岛伸出手,温柔地放在我手上。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例如风,既有飞沙走石的狂风,又有舒心惬意的微风,但所有风终究都要消失。风不是物体,而不外乎是空气移动的总称。侧耳倾听,其隐喻即可了然。
我想,这是一种淡然处之的生活态度。飞沙走石也好,舒心惬意也好,我们要做的只是侧耳倾听,如是而已。这也像极了村上一向的“游离于社会之外”的风格。
而“看画”则更复杂一些。我们记得的是书中描写看画最细致的是作为幽灵的少女佐伯,书中有那么一段:
少女不再侧耳,视线又折回《海边的卡夫卡》,仍像刚才那样在桌面上手托下巴,那颗心又回到夏日少年身边。
而这份感情甚至引起了卡夫卡的嫉妒,由此可见这幅画对于少女是多么重要。她是如此思恋这画中的少年,这份对爱和美的希求也许就是“看画”的意味。自然不是说是四十岁佐伯对死去恋人的思念和追忆,而是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情郎的向往和对世界的美的体会。
第二,这部小说让我想起了许多村上之前的作品。比如佐伯的自白:
“我出生于离这里很近的地方,深深爱着这座房子里生活的一个男孩儿,爱得无以复加。他也同样爱着我。我们活在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中,一切在圈内自成一体。当然不可能长此以往。我们长大成人,时代即将变迁,圆圈到处破损,外面的东西闯进乐园内测,内侧的东西想跑去外面。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当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未能那样认为。为了阻止那样的闯入和闯出,我打开了入口的石头。而那是如何做到的,现在已记不确切了。总之我下定了决心:为了不失去他,为了不让外面的东西破坏我们两人的天地,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把石头打开。至于那意味着什么,当时的我是无法理解的。不用说,我遭受了报应。“
在我看来,这一段简直像极了《挪威的森林》中直子与木月“两个人赤身裸体在孤岛上”的感觉,同样是在时代洪流中被淹没的少男少女,同样是再也无法重圆的破镜。在《卡》中我再次体会到《挪》里的那份忧伤与悲凉。
另一点则是卡夫卡最终进入的林中世界,由于篇幅太长便不再引用,但读过的人一定会和我一样,重新想起《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那个有着独角兽,古梦与影子的小镇。
第三,这部小说充斥着对文学和音乐作品的评论和感想。譬如大岛一人,就谈论过诸如夏目漱石,舒伯特等等人物。据村上本人而言,这是他在年龄增大后生出的一股“责任感”所致。具体请参考杰·鲁宾教授的《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一书。
至于中田一线,我的体会不多,暂时就不献丑了。
总而言之,《海边的卡夫卡》绝不是一本好懂的读物,但的的确确让人欲罢不能,而且每个人看完之后都会或多或少的有所得,我想这便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