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豆瓣,名字:张哲,文责自负。
他头戴一顶鸭舌帽,嘴巴里嚼着口香糖,衣服是灰白颜色的羽绒服,看上去很旧,很脏,看上去像是蝉蛹。每天我都会去那个破旧书店乱翻书的时候,总会看见他靠在玻璃窗旁边的从左边数的第二个位置上,有时候手上会拿着一本书,但更多的时候会静静地呆着,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人群。
或许他可能也是注意到了我,我们在某个不间断的瞬间就已经完成了彼此的沟通,我总是在天黑未黑的时候来,下班的地方到这个破旧书店有一段距离,而他早就在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眼神总是充满着忧郁。但每天来的时候,从没看见他有跟某一个漂亮的姑娘搭讪,或者跟某个他的朋友交流,谈话。像我在脑海里那种忧郁的艺术家的形象。有一次,我从拉美文学书架的旁边看着他,他正在翻阅《佩德罗·巴拉莫》,这也是我少数几次可以看到他正在读一本书。我不乏恶意地在想,他可能就住在这里附近,他的家庭可能并不富裕,遭受了生活和社会的双重打击,然后家庭失意的环境下培养出了他,爱情是没有的,可能之前有喜欢过某个姣好的女孩子,但因为内心无法治愈的伤口最终和她分开。
我常常在这家书店和旁边的咖啡店看书,但一般不会在书店买书,只是喜欢这种破旧,装饰着原木复古的环境下观察别人。不过这家店总是会有特价书。如果钱够了,就会去隔壁的咖啡店带自己的书,边喝咖啡边看书,这种老式的街道总是会孵化这种文人小资的情怀。总之不管去哪里,去这个老街的书店是我的“精神角落”。有时候,我会来早点,一大早就过来,天可能属于那种天大白未白的阶段,流动卖餐的小贩会在老街的尽头卖一些油条、包子、粥。我会买一些这样的早点,就坐等着书店开门。有时候,我会在破旧书店旁的绿色腐朽的铁椅坐下,就是那种硬要插入这种褐色和绿色的环境的工业产物生产出的凳子,开始读一些诗。这些活动大约持续到早上的十点半。这之后,市中心的几点电影院早上的公益类电影就要开放了,还有朋友邀请我去参加的一些创新的活动,有时候兴趣一来,也会和朋友去城市的各个角落参加那些单纯快乐的活动。
有时候市中心的电影会放一些法国电影,有一个电影令我印象深刻,但这个电影而也不算是市场上容易看到的电影,大概讲诉的是一个孤独者逃亡的故事。故事说是一个男人因为冤情被迫逃离城市警察的追捕。然后路途中碰见了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因此爱上了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一直想念着他的丈夫,男人只好陪着她去寻找丈夫,发现了这个女人并没有完全爱上自己,她爱他的丈夫,是因为欲望,而爱自己,是出于怜悯。结局几乎可以预料,但也不乏把狗血的剧情写得有点诗意,电影要营造出一种下雨的晚上,男人发现了这个丈夫就是当初冤枉自己的男人,准备像他复仇,而女人夹在中间,保护着自己的丈夫,又受到了罪恶的谴责,最终女人失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后面悲痛欲绝,跳进了涨水的河流中,而男人的冤屈始终没有得到清白,也跟着她一起入河流里了。最终,这个男人只能不停地流浪,带着别人给自己的罪过和路上发生的愧疚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当时看完电影,觉得没劲,又回到了那个老街的那个破旧书店,又觉得看书也没劲,就坐在偏僻的角落玩起了手机,成都是一个阴雨的天气,书店外响起了一阵雷声。我明白雷声和雨声把我与外界,书店与街道,街道与城市隔离了。我感到孤独,片刻间,好像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道该去向哪里,眼前是窗外的雨打击着绿色生锈的铁椅,发出哒哒哒的清脆之声,不断地刷新着绿色和新露出的铁锈,伤痕越多,就越觉得这铁椅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它总是存在着。这时候。他过来跟我打招呼了,我的猜测没有错,其实我们一直在注意着彼此,我转过去,对他示意,他依然坐着窗户外从左边数第二个的位置上,对记忆中快遗忘了他的触感又慢慢真实了起来。他跟我讨论了起来,他说:“我看那个电影的时候,他也在场,只是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个角落,发现了我也在看那个电影。”他对我说:“其实,那个主角不是被冤枉的,是他自己背上了别人的罪恶。”雨越下越大,我说了一句比较空乏评论,否定了他的说法,他也没有争辩,我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的雨以及突兀的绿色铁椅。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模糊不清了,只是记得我跟他一起离开了书店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小贩早已换了一轮新的,卖的是炒饭和煎饼,雨水也刷新了这些流动的人群,在尽头的位置,他们从来都没有缺席,付出和交换总是时常发生,而我和那个书店的“艺术家”主动隔离了这种温馨的烟火。后面,再一次我快离开书店的时候,他邀请我去了街道另一个尽头的酒吧喝酒,我们又争对那个电影讨论了起来,他这次以一种近似专业的角度驳斥了我上次反驳他的言论,说了这个电影背后的意义,不是在于主角跟谁相遇,他对我说:“其实,他总是会碰到一个被丈夫的抛弃的女人,在他逃离城市的时候。你记得在城市最后一个夜晚,他做的梦中,隐约可以听到女人强调dear,leave着两个词。所以不管他从城市哪个方向走,他走不出自己的梦,每个人可能都有罪,但总是怪罪别人,他承受了罪,也在怪罪~怪罪他的人。”他说完了这句话,对我礼貌的笑了笑,我一边在回忆剧情,慢慢信服了他的理论,他后面跟我交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面结了帐,给我说了下次见,就走了。
第二天,我俩又见面了,从他一见到我的表情上来看,我以为他还没有认出我来,还是不愿意跟我打招呼,不过,我还是走过去了,我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昨晚上睡眠不足,没有睡好,这次他穿了一件比较单薄的衣服,可以想象出他软塌塌的身体和单薄骨架撑起的人形,从这几次的口音来判断,他的口音跟我很像,应该是从北方哪个城市来到成都这边生活的人,或者是他从小在北方生活了很长的时间。实际上,他在我坐定之后的几分钟,主动到我对面,跟我说起了他的一些经历,他说:他是北方X市的人。X市,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奇怪的是我没有感到任何的奇怪和惊叹,仿佛本就如此。我问他:为什么来到这个城市,不在家呆着?他跟我说:“我不想在家呆着,虽然外面也没有比家多好,在家太孤独了,没人理解,在这里也孤独,但是新的东西理解着我,我也理解着他们。”我发现这个男人从来不参与跟人的争论,也不表示任何的看法,也不算是不尊重别人的人,只是在讲诉,旁人好像也没有听到我们说的话,对话只有我们俩之间发生。他的语调时而柔和,按摩着人的神经,时而抬高嗓子,讲起了童年有关的趣事和遭受的校园暴力,像是在刻意模仿者电视剧的疯子,我不明白他是有意为之,我只是陷进去了,想到那个法国电影的主角在离开跳河的女人,和被误杀的丈夫后,是否也会这样……。他坚信着他是这个世界无比独特的存在,但又从未被理解的存在。他的触觉一定有着某个人的延续,他的记忆一定暗暗的跟某个人有联系,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不好的事情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良药。而这个道理也是我后来才明白的,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我们痛苦也是我们的治愈。”我把这句话深深地记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很少有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有一次,他看着我抱着的一摞书,一本一本的翻阅,好像很吃力,或者像是不认字,后来我对手中的书也不再感兴趣了,尽管我每天都背包里都会带着新书出现。我觉得,他是把我当成老乡了或者是其他我不知道的什么亲密的关系。谈起了X市,谈起了我熟悉的地方,哪个村庄,哪里的曾经的十足落水的人,讲者讲者,他在翻译着记忆,而我在转化着记忆,在曾经消失的村庄,那些人慢慢冷落下的街道,人越来越少,孤独不再受到误解的困扰,慢慢了挣脱了起来。他捂住了嘴巴,好像是要打喷嚏或者哈欠,看样子他去过我去过的任何地方,包括那些我曾经一个人发呆的隐秘的角落。
每天下午我俩总见面,有时候我打算假装没看见他,也许是想独自闲逛,想离开书店去看一场早场电影,可是他总是在老地方,就坐在左边数靠窗第二排的位置。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我看了这个书店新到的书,但看了一会,又止不住去找到他。
我很快发现了他每次见我来的时候,总是双臂搂住自己,或者在袖口露出的地方可以看到他的拳头,我觉得他不是要攻击我,只是想很好的保护自己。我也很少见过这样不在乎旁人的人呢,他从来不关心别人在干什么,而且我发现他总是盯着那个涂装着绿色油漆又露出铁锈的铁椅。我问他:你为什么老是握着拳头,哈哈?他回答到:“这是一种距离的表达。”我没有意义,因为我没感到任何冒犯。
一天上午,我没有看到他,我问店员,那个经常坐在二排靠窗的位置的人今天没来吗?店员对我神秘笑了笑,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那个人住的地址,我按着纸上的这个地方,找到了他,他躺着床上,应该是病了,房间里散发着一股中药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但我发现他的床头柜好像药瓶都空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是用完的中药袋子。我给他说:“你给我点钱,我给你买药去。”但他没说什么,我还准备劝他说,去看看医生,他知道怎么治愈你的疾病,但他好像不太喜欢看医生,但却对我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感觉好了很多,不过我很快就会消失不见了。”我感到莫名其妙,随便打发了几句,跟他说:“你人好好的,消失个鬼。“我不得不自己掏腰包点了外卖和肥宅快乐水,放到了床头桌上,让他饿了吃,我正要离开他的时候,他拉住了我,谈起了他的经历。
他讲起细节真的是丰富多彩。他说:X市市我出生的地方,我记得我家旁边有一排的白杨树,白杨树的旁边住在我们所在内的几十户人家,有酒馆,还有食品店,还有打麻将的茶馆,有些院落里市水泥地,院子里有鸡屎和狗屎的臭味,让人难受,他给我形容了那种难受程度说:没心没肺的人也会觉得难受,所以我们家没有铺水泥地,是压实的泥土院落。与大部分人的水泥院落看起来格格不入,还有其他的一些是常年务工不回来的人家。他说,这几十户人家呆着的地方是我成长的地方,我跟小伙伴们玩,但他们总是疏远我,所以后面我喜欢观察,那种远远的观察,我看到了他们友谊会因为一场损坏的玩具就结束,看到了地平线消失后冷峻的天空闪烁着星星。看到了一切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他说:除了风和尘土,长大之后,他们也不跟我亲近,我想离开家,背着别人给我的罪恶,去外面找被丈夫抛弃的女人,哈……,我找到了可以看到冷峻夜空中闪烁着星星的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之后,他似乎平静下来了,我以为他睡着了,便轻身跟他说:明天上午我来,想着吃药,别起床。
第二天上午,在去他的公寓之前,我像往常一样,去那个街道的破旧书店去看看书,但我发现了那个街道的那个突兀的绿色椅子不见了,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在这个地方,我感觉奇怪,但也没觉得什么,想了各种理由解释这些的原因。看了一会,心神不宁,觉得是在担心他的疾病,便到他住的地方,门跟上次去的时候一样,没有锁。我进去发现他不在,床头桌上,放了一张纸条,笔迹越看越觉得熟悉,好像跟我的字体风格一样,我看到上面留了这样一句话:”我治愈了自己的罪恶,因为爱。“
他从此没有出现过,我发现他成了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