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and I—
一片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而我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The Road Not Taken
——Robert Frost
未选择的路
——罗伯特·弗罗斯特)
7月31日中午做了第五次骨穿,最痛的一次: 打了麻药后,忍受着疼痛,确切的说是一种酸胀感,竟然抽不出骨髓,又来了一位医生,又加了一针麻醉,最后总算成功取样。虽然整个过程只有十几分钟,但我又一次(生病四个多月以来,第4次大哭)泪洒病床,汗水和泪水湿透了全身,内心却得到了极大的释放,希望这些苦、这些罪、这些痛,都不白受,因为我们一直在期待骨穿报告意见一栏的那几个字: “AML完全缓解骨髓象”,这样我们就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
8月4号骨穿报告出来了,显示部分缓解: 髓系原始,幼稚单核细胞16.4%。(部分缓解指的是髓系原始,幼稚单核细胞占比在20%以内)。我和龙爷击掌庆祝终于有所好转,可能是因为第四次化疗换了化疗方案,用了不同的化疗药,加大了用药剂量,也可能是因为吃了两周的国外进口口服靶向药:米哚妥林。而前三次化疗共做了四次骨穿,均显示AML未缓解骨髓象,因为细胞占比高达百分之四十多到七十多。
但是要做骨髓移植(造血干细胞移植)的话,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化疗效果要达到完全缓解,也就是细胞的比例要控制在5%以内。其他条件还包括: 骨髓配型情况、经济情况、患者的身体状况等。
于是,被医生告知在口服靶向药两周后再做一次骨穿,看看缓解情况。我和龙爷互相加油打气,表示这几天一定要保持更好的心情,要吃的更多一点,期待“完全缓解”的骨穿结果。龙爷也更加勤快了,对我的大小要求都有求必应,也更加悉心照顾我,白天黑夜都在医院里陪我,不愿回家(出租屋)休息。
在等待进行第6次骨穿的这几天里,我们一直反复和移植科医生和主治医生沟通下一步该怎么走。
对于我而言,不论是在广州还是在北京接受化疗和治疗期间,我都一直要求享有对病情的知情权,不论情况有多复杂,希望有多渺茫,我都想参与整个谈话过程,而不是家属与医生谈完后,过滤掉了大把消极信息,最后被简单告知: 没事,一切都好,会治好的!
我问了医生,做骨髓移植会怎么样,不做骨髓移植,下一步该怎么走?也问了医生有没有和我同样的患者案例,还问了医生,如果不继续治疗。我能活多久。
每天自己准备很多问题,把所有想知道的、想了解的,都和医生充分沟通,自己每天也关注一些与白血病相关的知识。因为距离第6次骨穿只有几天的时间了,我们都需要充分了解,反复沟通,才能在骨穿结果出来后尽快做出决定。
医生告知,接触过3位和我一样病情(急性髓系白血病,基因突变高危)的患者。其中一位化疗了1次就完全缓解了,做了骨髓移植手术,现在挺好的。另一位化疗了2次达到了完全缓解,也做了骨髓移植手术。还有一位是年纪比较大的患者,没有做手术,在吃靶向药。我就追问医生: 为何什么我这么悲催,这么奇葩?化疗了4次,还达不到完全缓解?医生说: 是敌人太过强大。而龙爷补充道: 我的细胞就像我一样倔强。
要是不做骨髓移植,那么继续化疗也没有意义,可以活半年、一年多。
其实,都到了这一步,这些话没有必要隐瞒,完全可以坦诚地交流。我不惧怕这样的谈话,因为我想全面得了解我的病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在一次查房时,我还问了专家: 每次我恢复得状态都特别好,活蹦乱跳的,可为什么就是不缓解呢?专家说: 问得好!但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8月7号中午,做了第6次骨穿,我带了纸巾进入了骨穿室,以防万一自己像上次那样汗水和泪水均洒床前。医生看到我带的纸巾,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准备纸巾要哭啊?我说我害怕像上次那样抽不出来骨髓,要花更长的时间完成这个骨髓穿刺。我们说笑了一会,或许是因为气氛的缓解,这次疼痛竟然没有那么明显,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8月7号,老爸和三个叔叔从盐池来看我,加之我们要一起商量下一步的打算,所以我和医生申请在这一天出院。出院后,才发现这一天是七夕节,大家都在晒礼物、秀恩爱等。于我而言,这一天最好的礼物就是住院28天(住院时间最长的一次),终于能出院了,还可以和龙爷、青海爸妈、盐池老爸和三个叔叔一起去餐厅吃大餐。生病四个多月,太过小心翼翼,所以每次出院都是直奔家里,能够外出,简直是一种奢侈。
8月8号这天立秋,龙爷和大人们又去医院找医生谈话了,而我和青海妈吃了早餐,去逛商场,给我买几件秋冬装。生病了四个多月,而我竟然穿着同一套衣服、同一双鞋(拖鞋,哈哈)跨越了三个季节(春、夏、秋)。住院化疗的时候,觉得时间慢得像蜗牛一样,白天期待夜晚的到来,夜里盼望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但再回首,时间过的是真快呀,转眼间已经度过了四个多月的日日夜夜,这期间的多少纠结与无奈,好像隐隐约约就在那里,不堪回首,文字也不足以尽情表达,但好像它们又随风而逝了,抓不住一丝丝痕迹。
这一天,久违的逛街感觉,兴奋不已。每次出院,我都有种刑满释放的轻松感,有种重获自由的幸福感。虽然未曾体验过真正的坐牢,但每次长达近一个月的住院堪比坐牢。人最大的痛苦,应该莫过于失去了自由,身体和心灵无法同时走在路上。
向来喜欢粉色,粉粉嫩嫩的小清新感觉。但相比之下,更钟情于淡紫色(我们习惯称之为雪青色),那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紫罗兰情结。所以买了一套雪青色的运动衣,一双雪青色的运动鞋,外加一件粉色的风衣。同样是花钱,但是购物的心情和住院的心情真的是不可相提并论,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虽然只转了一个小时,但心情好到好像赶走了所有的癌细胞,身体也变得硬朗起来,果然人还是要运动的,要接触外边的世界,不然真的只有与孤独为伴了。
龙爷抓拍的这张图,我觉得特别适合白血病代言的形象: 那个生病的女孩,哈哈。
移植科医生不建议移植,因为风险太大、过程痛苦、容易复发、只有20%的成功率,而且我这种病例情况没有过成功案例。另外,就是很现实的问题:手术费用高昂(希望我们准备100万,至少60万,应对在手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风险和需急救的突发情况)。
自从生病以后,我突然觉得要成为一个富人、一个百万富翁,不再是一个梦想。有些人奋斗一生,付出了多少汗水和泪水,可能也赚不到一百万。有些人白天黑夜加班,一个月可能也挣不到五万到十万,因为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平凡的普通人,我也是其中一个。这四个多月,报销后的医疗费、自费药,加之生活费和租房费已经高达四五十万,这可能是我们普通人规规矩矩奋斗一辈子都实现不了的存款,而在大病面前,转瞬即逝的“富有”却轻而易举,因为我们面临了一种被逼上梁山的窘境,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治病,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感谢所有亲朋好友和热心人士在我生病期间给与的捐助和支持。
大病突如其来,我们只有勇敢接受和面对,积极配合治疗,但是,在听到准备100万/60万这个数字后,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和望尘莫及,毕竟,我们需要时间(变卖我和龙爷的小窝以及通过其他方式筹钱都需要时间),而且也需要强大的人情支撑。以前总觉得提“钱”太物质、太世俗,以为只要饿不死,能养活自己就可以,凭借精神胜利法活着: 我没钱,但我很快乐。可是生病以后才发现“钱”对于大病的重要性,可以在关键时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而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
白血病治疗,就是个无底洞。一人生病,拖垮整个家庭。有的家庭是从一无所有到负债累累,而有的家庭则从小康社会回到了解放前。
住院期间,每天三顿饭都是医嘱下的营养膳食: 馒头、稀饭、青菜等。这一次化疗买了一盒瑞士生产的口服靶向药米哚妥林。我和龙爷利用各种关系打听了一周,最后龙爷托深圳的朋友在香港的一家药房买到了这盒高价药。吃着馒头,就着高价进口药,我把它称之为一种“贫穷的奢侈”。
3月底刚生病的时候,很单纯,就像刚出生的小孩一样,天真无邪。以为沿着很多人都走的那条路按部就班的走就可以了: 化疗两次最多三次就能接着移植,再休养半年多,总共历时一年左右,那么2020年的3月开春之际,就可以回家团聚,也可以继续工作了。却没想到,抗癌这条路,一路走来,越走越窄,越走越无奈,像个突然长大的成人,她的世界里有太多的不容易和艰辛。
8月8号下午,医生告知: 骨穿结果初步显示“完全缓解”,但还没有拿到正式报告。我们都兴奋不已,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苦熬130多天,终于等到你: “完全缓解”这四个字。因为在我们的意识里,“完全缓解”能让骨髓移植的成功率翻倍,这样我们也可以放心的去选择骨髓移植这条路,不论要花多少钱,都值得一试。
我们计算着现在能凑够多少钱,还差多少钱,需要通过哪些途径想办法凑钱。这些都是纠结点,经济基础决定治疗周期。
8月9号,一大早,老爸和几个叔叔再一次去医院,和医生沟通“完全缓解”情况下,骨髓移植手术的情况。后来老爸告诉了我们谈话的结果,虽然这一次化疗缓解地相当好,但即使是达到了完全缓解,骨髓移植的成功几率并没有大幅提升,不是我们理解的50%左右,而是20%-30%,让我们慎重考虑,一旦决定冒这个险,就要立马住院进行查体,还要做腰穿,我总共做了6次骨穿,但一次腰穿都没有做过,是因为只有达到“完全缓解”的情况下,才能做腰穿。
骨穿和腰穿的区别在于: 腰穿是抽取脑脊液检查脑部疾病,骨穿是抽取骨髓液检查造血系统疾病。
其实,于我们而言,我们以为“完全缓解”会让骨髓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大大提升,所以我们一直在苦苦等待这个骨穿报告。殊不知,我已经化疗了4次,不仅耽误了最佳的移植时间,也大大降低了手术的成功率,加之我那令人无奈的基因突变,还会影响预后,容易复发。
我们决定这次出院,回青海老家待几天,散散心。在机场候机时,我和龙爷都很纠结,很难下决定。我突然想到小时候的行为: 当做不了决定的时候,可以选择抛硬币。我们在一堆硬币里选择了面值最大的一块钱硬币,没想到还没抛出去,手一滑,硬币滚到了一个根本找不见的地方,龙爷说,硬币是这样想的: 你们做决定这种大事的黑锅,我不背。
飞机延误了一个多小时,很神奇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两件事帮助我最后下定决心: 选择不做移植,回家休养。
一件事是: 我在快手里看到了一个骨癌的28岁女孩子,也是化疗和放疗了4次,换了腿骨,现在再次复发,医生建议截肢,但是还是会复发,所以她选择了放弃治疗,在旅游散心,把余生的每一天都过得快乐而充实。
另外一件事是我读到了中国青年报一篇长达9千字关于白血病的文章《一筹款,微信好友消失一半;一报销,才感觉人命不等价》。(链接: https://mp.weixin.qq.com/s/iMo65HSqBNh1z3NMO_YkJg)
这两件事,让我很震撼,也坚定了我的态度: 不做骨髓移植,放弃治疗。
我只是担心自己这一次住院进入移植仓,有可能再也出不来,那就欣赏不到现在的这些美景,也没有机会再回到故乡和亲朋好友团聚。
当然,20%-30%的骨髓移植机会有可能也会给我的生命带来奇迹: 手术取得成功,我安然无恙地走出移植仓(没有惨绝人寰的并发症和感染),不再复发,生存周期延长,安全地度过后半辈子。
但是,我选择走不做移植这条路,或许也会有另外一种生命的奇迹在路的尽头等着我。因为我始终有种感觉: 我不会离开这个世界,虽然每个人最终都要离去,但我至少不会这么快、这么年轻就走了。
移植和不移植这两条路,我不能也无法同时涉足,等待我的是什么,我也无法预料。我只知道: 对待癌症或者不治之症、唯有积极的心态和乐观的状态方能延长生命。
我放弃了移植机会(风险太大、过程痛苦、容易复发、只有20-30%的成功率,而且我这种病例情况没有过成功案例),但不代表我放弃了生命。我依旧会定期去医院检查,保护好自己。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所以我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显得更诱人,更美丽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虽然在这条小路上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迹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但我知道路径延绵无尽头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恐怕我难以再回返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养病,实则是在养心。
卡耐基有过这样一段话:
我们在生活中获得的快乐,并不在于我们身处何方,也不在于我们拥有什么,更不在于我们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只在于我们的心灵所达到的境界。
在变老的路上,我们应该愈加善待自己,人生的旅途山一程水一程,错过的,都是风景,留下的,都是记忆。
我不想错过那些美丽的风景,因为我想留下美好的记忆!
不去想自己能活三个月、半年还是一年,而是用心地过好余生的每一天,不因任何人、任何事而心生涟漪。
生命的意义在于开拓,而不是固守,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失去前行的勇气……
By: Sherry Feng/冯香
On: 2019/08/18
(回顾做出重大决定的那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