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书说到,师太正在说法,一众僧俗凝然静听。忽然缘来在座上哈哈大笑,把大家吓了一跳。
参禅三天下来,缘来身心俱灭,如沭春风。今天坐第一柱香开始,喜形于色,时自笑不止。
师太轻步到其面前,“啪!”香板着地声。“笑者是谁?你是谁?”
“哈哈,空气。”缘来并不惊吓,依然笑容满脸,伸手指着空中。
“住了。”师太喝一声。“啪”,香板拍在地上,又赏了一香板。“你要止住,不可着了自在魔。”
缘来默然。
师太回到案桌旁。“诸位,刚说到七支坐的第一要点,双腿跏趺。有人问何为金刚坐?又何为如意坐?哈哈,这只是个名称,并无实义。凡左脚下,右脚上的为金刚坐。左脚上,右脚下的叫如意坐。那么双盘的时候呢,再加两个字。如意前面加上吉祥,叫吉祥如意坐。金刚是干嘛的呢?降魔啊!所以,金刚前面加两个字,叫降魔金刚坐。哈哈,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是两条腿,同那个火腿一样,搬来搬去,卖出去了,空了,就好了。”
师太一边对众人开示,一边注意观察缘来的动静。见缘来神情俨然,又似心不在焉。师太不放心,又走了过去。“缘来啊,窗户外面数九天寒,江风萧瑟,禅堂里面,暖气融融。你此时的心情如何?”
“师太啊,今天一上坐,万物抛开。喜悦心境,灿然而来。故而大笑不止。可刚才您赏了一香板,现在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了。如之奈何?”
师太指着一尊弥勒佛像,问道:“缘来啊,你的一笑,与他的一笑,是同,是异呢?”
“他是我,我也是他。我笑他笑,一笑而已。哈哈。”
师太忽然提高嗓音,振声喝问:“笑与不笑者有何不同?说说看:究竟是谁?”
“放屁!”
师太笑而不语,转身走回案桌前。“你这个小东西,过去禅堂里叫伶俐衲子,上好的根器。倘任你如此下去,可能成疯子。像当年济颠和尚一样,逢人就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并且各种神通,一齐迸发。但是,为师并不希望你如此。现在山河破碎,列强压境。整个世界大乱矣。人心不古,世道艰难。你最好还是传承儒学,弘扬儒家仁义道德,发起大志向,拯救落去的世道人心。发神发通,与同参同道前,始可玩之。”
缘来下坐合掌,拜倒在地下。
师太登上法席,继续开讲七支坐法第二支,即第二个注意要点,背脊骨挺直。“背脊骨挺直,这句话,害死了多少修道人。”师太一边说,一边比划。
“很多人打坐,拼命一样把腰挺得笔直。这个手还结个三角印。说三角印代表火。整个人绷得紧紧的。我说你们这是在干嘛呢?练武功啊? 在打坐,坐禅啊。做禅是这样的吗?我说你不是瞎搞吗?这样子,你的心如何静得下来呢?做禅是气定神闲,如飞絮扬花,沐春风而飘逸。舒舒服服,忘身忘我哎。我们的背脊骨不是直的哦。”
师太让品香侧过身来坐。“你们看,人的背脊骨是有弧形的哎。上面往里弯,到了底下尾椎骨这里,又往外弯过去。整个背脊骨就像拉开来的太极图。所以,我常说,人的身体生命,和宇宙里的所有东西一样是圆的。打坐的时候,你不要硬挺,要放松。等到气机发动,一节一节地把骨节都充满,你的腰身就自然直起来了。用道家的一句话,最能形象地说明。先天一气从虚无中来。这句话说得太好了。虚无中来,你打坐念头切断,一齐清空了,这时你清静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先天一气,这个生命的潜能啊就爆发了。”
说着,师太把身体突然挺直。“就是这样,整个身体自然就直了。想弯都不可能。你真到了念头没有了,功夫到家了,它就是“咚”一下,那个生命的功能就撑起来了。真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要认为了不起,你就变成起不了了。因为这就是生命机能恢复了的一个现象而已。”
一堂课,七支坐禅大法,老尼姑一直讲到午夜时分。腿脚,背脊,肩膀,手印,头,舌,眼睛。七个身体部位,七大注意要点。品香为模范,现身说法。一众僧俗,心领神会,已大异从前了。弯腰勾背的没有了,拼命状,练武功状,紧张急促状的都没有了。大家都是面含微笑,慈悲喜舍状,坦然而住矣。
夜已经很深了,几个年岁大的居士,吃完夜点,合衣卧倒了。在禅堂广单上练睡功。广单者,禅堂里的通铺也。按戒律,打七,凡僧家,出家人,是不可以卧倒的。必须昼夜不倒单,长坐不卧。即使俗家人,禅堂里也不许昏睡。卧要吉祥卧,观太阳。所谓日轮观。心清净长明。
一夜无话,坐者,卧者,俱各精进用功。参一个话头,“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
次日上午,三柱香后,老和尚无尘,在众人的恭请下,走进禅堂。
老和尚高榻上刚坐定,祁德隆大声问道:“请问大和尚,何者为禅?”
“哈哈哈,问得好!”老和尚捻须一乐。“行亦禅,坐亦禅,语默静动体安然。纵遇锋刀常坦坦,假饶毒药也闲闲。禅者,佛之心法也。出一口大气,一切放下,万事皆休。空空洞洞,灵明觉爽,就是这个。连这个也不滞、不守,才是。”
老和尚戒尺击案,碰然有声。“我临江寺传禅宗密法。何为密法?无法也。法,为天下之共法。显也,不明究里,即为密也。这三天,你等众人,抱住一句话头苦苦参究。是耶非耶?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须一切法?禅者,以无门为法门。即有杀人刀,亦有活人剑。能杀的死,还须救的活。能将人恨怒挑起来,亦可把恨怒息下去,使其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后,又能把其恨怒挑起来。此行,方可为大宗师。”
时引磬响,“叮……”众人下坐经行。
“双眼平视,膀子甩起来。快走。”法如领行,一众僧俗越走越快,跑将起来。
“啪”。香板击地声。众人嘎然而止,站立不动。
“你的禅就是这一板子。诸位,不要放过这一板子。开口便错,动念即乖。说出这八个字,已经不是禅。禅是什么?”
“啪。”老和尚又赏一香板。“只有这一香板。其它都不是。”
“壳,壳,壳,”木鱼敲击声。
“上座。”法如拉长声音招呼大家。众人各就各位。
“头抬起来,端然正坐。”老和尚见有人低头。“身正而后平心和气。下座、上座,只是变换一个姿态而已,心境则一模一样。”
老和尚高榻上,威风凛凛,看着大家。“走也走过了,香板亦响过了,你仍然是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哇……。”痛哭声,震撼禅堂。品香突然大哭,下座跪于佛前,大哭不止。
欲知这后事如何,且听老夫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