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义士林觉民写给妻子陈意映的《与妻书》,徐志摩写给陆小曼的情书,沈从文给张兆和的情书,都让后人感慨不已。凡人不能学太上之忘情,才子也不能,情动之时,只能发乎肺腑立于笔上。这些文字,从时空深处凌风越水而来,带给后人永远的怀念。
但是要论起百年情书第一,我将票投给朱生豪。1932年,20岁的朱生豪和21岁的宋清如在之江大学的一次校园诗会上相识。朱生豪比宋清如小一岁,但是又比她大一级,从年龄上是师弟,从学历上又是师兄。之后十年,战乱岁月,两人笔墨往来,互诉衷曲。
1942年,战火之中,朱生豪与相恋十年的宋清如在上海完婚。1944年,这一对苦命的恋人在执手两年之后,朱生豪因肺结核在嘉兴老家病逝,享年32岁。朱生豪一生,都献给了两个人:宋清如和莎士比亚。朱生豪死后留下180万字的莎剧手稿。这时候,他们的孩子才刚满一岁。
他们的许多信件在战火流离中丢失了,留存下来的少之又少。这些硕果仅存的珍贵信件,多年之后被朱生豪和宋清如的儿子授权给出版社编辑出版。后人才有幸看到一段珍贵的感情的前世今生。
朱生豪生前并没有想过有一天情书会被那么多人看到,他只为宋清如而写。他要的并不是全世界的赞美,也不是百年的名声。
在我这个后人看来,这厚厚一本情书可以用曹雪芹的一句诗来形容: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朱生豪给宋清如的情书称谓很多,有:
宋,清如,好人,宝贝,宋儿,好友,澄,小姐姐,澄儿,阿姐,傻丫头,宋姑娘,青女,我们的清如,好澄,好朋友,爱人,老姐,阿宋,亲爱的英雄,姐姐,好孩子,傻子,孩子,弟弟,老弟,宋神经,清如老姐,女皇陛下,澄子,宋宋,妞妞……
落款也很有意思:
伤心的保罗、快乐的亨利十三、朱朱、朱儿、不说诳的约翰、小瘌痢头、黄天霸、鸭、蚯蚓、丑小鸭、朱朱和我、太保阿书、老鼠、和尚、无赖、小弟朱生、堂吉诃德、路易十六、猪八戒、吃笔的家伙、珠儿、张飞、朱生、叽里咕噜、多多、弟弟、野狼、猪猡、常山赵子龙豆腐、空气……
即使到了21世纪,也少有男生有朱生豪这般纯真热烈的勇气。你能花十年时间去追求一个人,你能用十年的岁月去写着一封封书信?在没有微信、Email甚至电话都是稀缺资源的年代,十年来两人聚少离多,全靠书信维系一段真情,靠头顶的月光来寄托彼此的思念。
我时常怀念春秋与民国。千年不遇的乱世,兵荒马乱,烽火连天,每一次相遇都当做最后的别离,喝下的酒滴滴断肠,写下的信字字剜心。
常人对着心爱的人往往静默无言,有的是心虚,有的是胆怯,总怕坦诚太多露怯。在你面前,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反而说不出太多心里话,总觉得脸红。
但朱生豪却是直率得让人心疼。一颗赤子之心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袒露在他的女神面前,她接不接受,对他来说都不是第一位的。朱生豪对宋清如的爱,超出了狭隘的占有,别有一番光风霁月的风度。他希望她坚强,不要甘于当下,希望她走得更远,感受外面世界的海阔天空。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对于你已太太无用处,尽可以一脚踢开我,我不会怨你半分。“
“在两人的交往中,更注重的是心灵的相谐,欣赏,而不求占有,这种心态使得朱生豪可以对宋清如不明朗的态度甚至拒绝安之若素。在苍茫的人世上,有一个知心朋友的存在,只要一念思及,也是一种温暖。”有人这么评论。
无论什么时候,读起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都让人感到暖意。这个在朋友眼中“木讷书生”,在和宋清如十年恋爱期间给后者写了近千封情书。即使隔着80多年的光阴,今天的人读来丝毫没有隔膜,只有甜到掉牙的感觉。
经典句子摘录如下
我爱宋清如,风流天下闻。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我们都是世上多余的人,但至少我们对于彼此都是世界最重要的人。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
你如同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 ……
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没有你,即使我爱了一百个人,或有一百个人爱我,我的灵魂也仍将永远彷徨着。你是unique(独一无二)的。我将永远永远多么多么的欢喜你。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边看蚂蚁,看蝴蝶恋爱,看蜘蛛结网,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的睡觉。
要是我们两人一同在雨声里做梦,那意境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声里失眠,那也是何等有味。
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通,时时带给彼此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的时候。
只有你好像和所有的人完全不同,也许你不会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时较之和别人在一起时要活泼得多。与世绝缘的我,只有你能在我身上引起感应。
宋清如依旧不给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骂她,因为没有骂她的理由。
今天中午气得吃了三碗,肚子胀得很,放看工还要去狠狠吃东西,谁教宋清如不给信我?
每天每天你让别人看见你,我却看不见你,这是全然没有理由的。
总之你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我活了二十多岁,对于人生的探讨的结果,就只有者一句结论,其他的一切都否定了。当然我爱你。
要愁老之将至,你老了一定很可爱。而且,假如你老了十岁,我当然也同样老了十岁,世界也老了十岁,上帝也老了十岁,一切都是一样。 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 所有的恋慕。
接到你的信,真快活,风和日暖,令人愿意永远活下去。
这里一切都是丑的,风、雨、太阳,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样可爱。
不许你再叫我先生,否则我要从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称呼来称呼你。特此警告。
要是你真比我大,那么我从今后每年长两岁,总会追及你。
希望你快快地爱上一个人,让那个人欺负你,如同你欺负我一样。
说,愿不愿意看见我,一个礼拜之后? …… 让我再做一遍西湖的梦吧,灵峰的梅花该开了哩。你一定来闸口车站接我,肯不肯?我带巧格力你吃 ……
你也许不是一切人的天使,但至少是我的天使。
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也真想把你抓起来打一顿才好。
希望你快快爱上了一个人,让那个人欺负你,如同你欺负我一样。
假如有人问我烦忧的缘故,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一本《古梦集》,抄得你想不到的漂亮,快完工了,作礼物送给你,至少也得值一个kiss。
我渴望和你打架,也渴望抱抱你。
这两天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一点书也看不进,只是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昨夜梦见你被老虎吃了,把我哭死。
春天,我不忆杭州,只忆你。
我待你好,直到你不待我好了为止。也许你不待我好了,我仍待你好的,那要等那时再说。
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成为你的好朋友;现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这样的友谊能持续到死时。
凡未认识你以前的事,我都愿意把它们编入古代史里去。 你在古时候一定是很笨很不可爱的,这我很能相信,因为否则我将伤心不能和你早些认识。我在古时候有时聪明有时笨,在第十世纪以前我很聪明,十世纪以后笨了起来,十七八世纪以后又比较聪明些,到了现代又变笨了。
我想婆婆,婆婆一定不想我。
我想像有那么一天,清如,我们将遇到命定的更远更久长更无希望的离别,甚至于在还不曾见到最后的一面,说一声最后的珍重之前,你就走了,到不曾告诉我知道的一个地方去。你在外面得到新奇和幸福,我则在无变化的环境里维持一个碌碌无奇的地位。那时我相信我已成为一个基督教徒,度着清净的严肃的虔敬的清教徒的独身生活,不求露头角于世上,一切的朋友,也都已疏远了。终于有一天你厌倦归来,在欢迎你的人群里,有一个你几乎已不认识了的沧桑的面貌,眼睛,本来是干枯的,现在则发着欢喜的泪光,带着充满感情的沉默前来握你的手。
如果我想要做一个梦,世界是一片大的草原,山在远处,青天在顶上,溪流在足下,鸟在树上,如睡眠的静谧,没有一切人,只有你我在一起跳着、飞着、躲着捉迷藏,你允许不允许?因为你不允许我做的梦,我不敢做。我不是诗人,否则一定要做一些可爱的梦,为着你的缘故。我不能写一首世间最美好的抒情诗给你,这将是我终生抱憾的事。
我想写诗,写雨,写夜的相思,写你,写不出。
不骗你,我很爱你,仍旧想跟你在一起做梦。
在你之前,除你之外,我也并非没有好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和你一认识之后,便像被一根绳紧紧牵系猪一样,怪不自由的,心也不能像从前一样轻了,但同时却又真觉得比以前幸福得多。
思君意如火山爆发,每个细胞打结三十六次。
我寂寞的很,然而跟别人在一起,实在还是孤独的好。
我实在是个坏人,但作为你的朋友的我,却确实是在努力着学做好人。
不须耳鬓常厮伴,一笑低头意已倾。
告诉我几时开学,我将数着日子消遣儿,我一定一天撕两张日历。
我并不是个生的讴歌者,但世上如尚有可恋的人或事物在,那么这生无论怎样痛苦也是可恋的。因此即使山海隔在我们中间,即使我们将绝无聚首的可能,但使我们一天活着,则希望总未断绝,我肯用地老天荒的忍耐期待着和你一秒钟的见面。
太阳、月亮、火炉、钢笔、牛津简明字典,一起为我证明我对于你的忠心永无变更,不胜诚惶诚恐之至,臣稽首。
愿你好好好好好好。
亲爱的小鬼,我要对你说些什么肉麻的话才好耶?我只想吃了你,吃了你。
你并不伟大,但在我心里的你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