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春》与“十四”无关)
铺着平滑青石的长街是热闹的,毕竟是京都,繁华至盛,即使是这小小长街,亦终年有来往不绝的行客。多少人醉生梦死只为今朝,多少人颦笑忘己只贪一瞬韶华……
青幡高悬柳梢头,何不系马树下,暂洗风尘?
这酒垆里有石娘子,牵着匹马来自遥远的芜国,善舞的腰肢柔软纤细,多情的碧绿眸子有缱绻波光。
她跳得了冶艳的胡旋舞,也酿得出香辣的烈酒。像沙海里的花,争着每个春秋绽尽风华。酒徒们贪着她的娇艳灼人,亦惧着她的善变泼辣。
日暮时分,坊门将闭,客人渐少,男子掀起帘子,腰间一柄青灰色长刀,“石娘子,温碗玉冰烧。”
平和的眉目精炼有力,缄默的唇抿起,是不爱与人言的模样。
她知道,他是刀客,刃上有血,每每事毕,总会来她的当垆买酒,刀尖饮血的人,却总喝不惯烈酒。说来多像个寂寞的笑话。
釉质沉沉的碗里是淳淳浓香,她将酒放在他面前案上,裾带轻旋将远,男子却淡淡开口:“明天是最后一笔生意了。”
她的手顿住,碧色双瞳幽光流转,像猫儿,极狡黠又孤傲。不涂自丹的唇扬起,带着倔犟:“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若安然回来,记得替我温壶好酒。”似乎余话未尽,却也戛然而止。他的指摩挲着刀柄,带着过去所没有的微躁,像习惯破入肺腑的刃,切进绵软的纱罗,尚学不惯温柔。
他知道,这最后一桩生意格外难得,想金盆洗手怕也有无数风波,可能携千万珠玑而归,也可能就此回不来,他本不想给出承诺。
门外有火烧云重重,如抹不开的胭脂,红得粘稠,像刃上悬着还未滴下来的血,石娘子抚着算盘,极轻地道一句“好”。
他眼里,便有了一霎的月光。
她唇角,有捉不住的笑意。
闷热的天气,天色阴暗,大雨将至,石娘子将帘子放下,手里利落打着算盘,烛光晃了下,是飞蛾扑入了焰火,轻轻一声“嗞”响,账册不厚,她莫名躁烦停下了指。
那人已有数月未来,许多故人或笑或叹,宛如看一场旧戏,总逃不脱生死。她新酿了许多酒,但是等不来饮酒的人。他从没有来得这么晚,石娘子的眼里带着落寞,博山炉里微烟杳杳,她的眉目也就似是恍惚了。那么薄的笑意里,她赌气道:那就酿一辈子酒吧。
生死有命,世事无常,只是她不肯悔。
又是一日将尽,她收拾了当垆准备打烊,前些时候收留的那只猫却不见了,帘外风起,长街黯然,将鬓发掠至耳后,她掩门撑起伞,发边是一朵正开的山石榴。
小雨的坊巷很静,她寻着了那只猫,黑色的猫在檐下男子的怀里睡得安稳,那人抬头,难得有朦胧笑容,远远地看来。衣带尘沙面有倦色,那旧日血的腥气未去,那刀仍在腰侧,左手袖管却是空荡荡的,她的眼有些热。
终于,是归来了么?
“石娘子,不知道当垆里可缺个人?我想学酿酒,酿一辈子的。”
“可惜我只酿烈酒。”
“那正好,我喜欢喝。”
他怀里猫儿抬首,和他一样亮亮的眸子。
月上柳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