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王方旋,方儿么?”黄娥也诧异杨慎突然提到王方旋,心怀疑问道:“他学道经历,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你也知道,子庸夫人黄氏姐姐原是我本家堂姐,十多年前她归家省亲将方儿带到我家拜谒我的父母,那时我第一次见他。之后二三年里又见过他几次,再后来黄姐姐省亲却不带他了,问时只说被一个道士要到青城山上学道去了。”接着,黄娥便将自黄氏那里听来的王方旋此后经历,仔细说与杨慎。原来王方旋是庶生,生下来时就不为嫡母所喜,三四岁的时候,有个江湖游方术士,到了阆中王家,只要给他算命,一算之下说他命犯天官,将来必然刑克父母家人,王家家主老爷王富半信不信,但自那之后对王方旋也待理不理,随着他自生自长。后来王方旋七八岁的时候,王老爷有一段时间连番做噩梦,梦里王方旋不是化作猛虎就是化作恶鬼,只要撕扯祸害王老爷并王家大小,醒了后又惊又惧,就要把王方旋远远送到一个边远田庄里去,让他跟着一些庄户子弟随便活着。黄氏心善,又着实喜欢这个小叔子长得讨人怜爱,几次三番的劝说阻拦,但她又怎么能拦住公婆定议?正要将王方旋送往田庄前一天,有个道士上门,说是在青城修道,路过此处看王家阳宅有一股煞气映照,算来必然应在他家三儿子身上,这时便将王方旋远远送走也是迟了,只有舍了王方旋度入道门,送与他携入青城修道,方于家门无碍,且转祸为福,王家自此鸿运入门。王老爷正愁送不走王方旋,有人上门来讨,哪有舍不得的?就此将王方旋送给了那道士做徒弟,入青城学道,每年只回家不到一月时间,带些衣服被褥粮米就又回山中。自那时起五六年里黄娥就再没见过王方旋,后来与杨慎大婚前黄氏又一次回家省亲将王方旋带了过去,那时王方旋也是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黄娥只是与他约略说过几句闲话,问他青城修道境况时他却也不怎么爱说,比起幼年时显得冷淡孤傲了许多。不想这日日间黄娥遇难时他却来救,那时她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心里凄楚惶恐的很,就见一个俊美少年,看着人畜无害,却就那么着把一个贼人的头颅硬生生扭断,杨慎只说心惊肉跳,她那时就像见到护法煞神一般,差些儿把心都吓得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黄娥将自己所知王方旋历来境况周祥说出,临了叹一口气道:“哎,方儿小小人儿,却送往那清冷山里度日,就一个老道士——听说还有一鹤一猿——如何照顾他好?也不知这些年怎么过来的。王老爷也是糊涂,那种游方术士的话也听得,什么刑克父母家人,简直胡说。我初见方儿时他不过六岁多一点,那时我正学诗,略略在他面前诵读几首,《公刘》恁般长,字句又古奥难解,他一刚学了几个字的蒙童,就能过耳成诵,聪慧人材,世所罕见。若是细心寻名师培养,他日后才学莫说王子庸了,就是胜过你时,也未可知呢——你这时,又为什么说起他了?”
杨慎却先不答,沉吟一会,方道:“你被掠去时,我那时只慌得手足无措,救你回来后,心定下来细细盘算日间诸事,疑惑重重,有几不解始终在心里盘旋。一者你今日被掠,正在我于江边为渡口争执事解围后,要转身回魁星楼时,时机掌握的如此之好,大是可疑。而且以那伙贼人本事,自可无声无息掠了你去,不必让我看见——似乎他们只要引我追过去。二者渡口争执两伙人,领头的一个叫胡熊一个叫花三娘,胡熊也罢了,只是个莽撞汉子,花三娘却行事狡诈,可疑的很——如前所说,你的被掠,时机怎么就那么好?或者花三娘胡熊他们与那伙掠你贼人勾搭好了,只是为了演一场戏给我看?但他们日间争执,有一死一伤,又不像演戏——总是可疑。”
杨慎自床边站起,踱了几步,继续道:“三者我追贼人时,他们将我坐的那条船与后面同知等的船远远隔开,只让我一人过去,说是要拿你换我家一个物事。后来听那伙贼人抱名号,叫什么江淮二十八宿,自江淮至此,山川险阻,道里遥远,怕不是一半个月能到的,就过来时,他们又如何能知道我们今日行程?其中布局,想来可怖的很;但如此布局,又要求的是什么物事?这就引出第四个疑点了,贼人求物事的话都没说出口,子庸三弟就从天而降,砍瓜切菜般杀了掠你贼人——他怎么知道你那时被掠,又来的那么恰好?而且,在船上时你也听见,他也要问我讨要个物事——什么物事?与那伙贼人要的物事是同样东西么——”
“原来你怀疑方儿与贼人勾通,”黄娥有些气恼,脸上粉扑扑的红,嗔道:“他那般小人儿,又在青城山里冷清修道十年,蜀中都没出过,哪里去跟什么江淮的贼人勾通去?何况他即勾通,又为什么救我?而且举手投足杀了六个贼人,听后来那领头贼人的话,这仇结的可是大了,要与他不死不休呢——他为了救我,惹下那大祸事,你还要怀疑于他?”
“夫人莫急,”杨慎呵呵笑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方儿兄弟。相反,他的风骨气韵,我赞赏的很呢!”又将在前堂里王方旋与知府同知争执略略说了,赞道:“平常少年人儿,见了知府同知,就是不惊惧惶恐以至说不出话来,也必有些卑下之词,你这方儿兄弟,却骄傲的很,言辞振振,不但丝毫没有恐惧之色,反而骨气凌人——‘君上父母师尊外,余者皆不足跪、不需拜’,这句话说得轩昂,大得我心!”双掌一拍,又道:“而日间我初见他时,他刚杀了那几个贼人,却神情闲淡,唱的几句歌儿又质朴天然,身上气韵流动,浑然天成,真如仙童一般。我自十三岁随父入京,天下俊彦,不敢夸口尽识得了,见过的想来也十有七八了吧,但即便是皇胄王室子弟,公候世家男儿,或者诗书博学人家出来的人才,也并无一个有子庸三弟这般风骨气韵。就是寻之古人,我想来想去,只有四字于他,‘行行如也’!”
“哼,”黄娥秀眉微蹙,道:“你这是夸他刚健果勇呢,还是说他野性难驯?这四字是圣人说子路的,难道你也想以方儿为你之子路?”杨慎呵呵轻笑两声,道:“我儒家弟子,怎敢与圣人同列?”话里抹去黄娥疑问,又道:“其实适才前堂,知府同知也觉子庸三弟救你时来的蹊跷——这却不去说他了。我心里细细揣测,那伙贼人与子庸三弟讨要物事,必是一样东西;贼人不去说他,只说子庸三弟,他与你早就认识熟悉,想来不会自己起心讨要什么东西,必是奉师命而来——可我家几世所修全是儒学,又哪有什么道门里所需物事呢?明日你还细细问子庸三弟,他到底要的什么,若那东西不碍忠孝大义时,只叫我有的,”坐回床上,握着黄娥手笑道:“除了你,什么都与他便是!”
黄娥羞红了脸,啐一口骂道:“说什么疯话!你这状元翰林,好也不羞!”杨慎挽过黄娥,笑道:“莫说状元翰林,普天下有什么人能舍得这般艳丽聪慧、知心知热的娘子?”将她扳入怀中,动作越发亲昵起来。
王方旋定中听黄娥说起他早前为生父嫡母淡漠虐待时,也不放在心上,只是突然十分想念生母,想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呆在那个旧院子里,不由情动,生出归家之心。其后又听杨慎说起他日间疑点,心中却也并无芥蒂,只是后来听杨慎夸赞他的话时,欢喜的很,心里只想这状元郎倒不是死读书的迂腐夫子,人也精明的很,识人眼光果然是一流的。又见他夫妇突然亲昵起来,黄娥上身薄衫半解,便浑圆胸脯也露出一半,脸上面红耳赤,浑身无力,只是向外推着杨慎,却又像要揽住他的双臂。杨慎只是轻笑,嘴唇靠近在黄娥面颊耳垂边磨来磨去。
王方旋少年人儿,如何见过这般夫妻房帷间事?一时看的浑身燥热,脸上也涨的通红,想移动神思,却又有几分舍不得。就听杨慎在黄娥耳边道:“前日做了个小词,夫人大才,这时可替为夫斧正一二。”黄娥呢喃几声,杨慎便念诵起来,声音虽轻,但此时夜静,那念诵声只在室中清晰飘荡:
戏蕊含莲,一点灵犀夜不眠。鸡吐花冠艳,蜂抱花须颠。嗏!玉软又香甜。神水华池,只许神仙占。夜夜栽培火里莲。
黄娥听了这词,更是骨肉麻酥,骂道:“要死了!作的这般淫词!”杨慎只是呵呵轻笑,双手更不放松,自黄娥腰间向她胯下伸去。黄娥勉强推开他手,道:“去吹熄了灯!”杨慎道:“熄灯摸黑了有甚乐趣?只要看着你百媚千娇,婉转莺啼……”黄娥只是不愿,杨慎无奈起身吹熄了灯,回到床上,拉下床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