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是一群女人的故事。
我喜欢听别人的故事,尤其是关于女人和男人的。去年秋,听路上读书,偶遇《繁花》,觉得好,一抖手,孔夫子旧书网下单。不多时,电视剧热播,适逢寒假,有闲暇边追剧,边翻书。当然要看沪语版,原版味浓,每天两集,不疾不徐,剧终书尽,佩服王家卫好手段,金宇澄给了一颗种子,王家卫培育出了新生命,出生在上海的王家卫,果然老上海味道。
一、商战背后藏着感情戏
剧情设计跌宕起伏,创业艰难,商战不断,烽火硝烟,生死存亡,有人看剧,一开始便被市场吵闹得受不了,不似小说里平静的叙述与回顾。王家卫截取了小说里的一个时间段,人物数量也大大缩水,而勾人心魄,暗潮涌动的感情戏有增无减。商战的背后,人物之间情感纠葛,高潮迭起,看着过瘾。
翻遍小说,繁花丛中,几乎寻不到一只幸福的女人,镜头中,也没有哪个女人拥有幸福,最终修成正果。无论怎么改编,甚至添加,也改不了原著压抑忧伤的色调,芳华易逝,流水无情,不禁唏嘘。
九十年代的社会巨变,市场经济,企业改制,股市风潮,全民经商,爱情模式不是《牧马人》《山楂树下》《庐山恋》,人们不再为五斗米奔命,也不在苟且中偷生。人性的觉醒与迷失,守旧与放纵,执着与徘徊,纠结与坦然,相互混杂,纠缠不清,各种新生事物,包括有新观念的新青年,还有不断被冲击的传统恋爱婚姻家庭观,就在上海这座前沿都市,活色生香,日夜演绎。
二、以女性为主角的感情戏异彩纷呈
小说里的女人,爱恨都在嘴上,又落实在行动中,不像电视剧里,欲言又止,愁肠百转,黏黏糊糊的。看似风情万种,实则瞻前顾后,顾虑重重,畏首畏尾。
小说里的李李,对阿宝咄咄逼人,直截了当。我喜欢的男人,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现在还装糊涂,真恨。阿宝只是不响。不过,终究还是拜倒在李李的裙下,也算是遂了读者的心愿。李李评价女人也有一套,说,一个女人,越是笑容满面,欢天喜地,一翻底牌,越是苦,一肚皮苦水。说得坦白,不拿腔拿调,不玩高深莫测,不故弄玄虚。
小说里,魏宏庆与汪小姐是一对奇葩夫妻。电视剧里,王家卫把这两人塑造成励志好青年,魏总“活宝”一样真实存在,有爱就说出来,从不藏着掖着,在招财猫面前直抒胸臆,明明白白知道为什么活着,活着该追求什么,爱情事业双丰收,这才是人生巅峰,起码是圆满。他疯狂追求汪小姐,炽烈灼人,不问收获。这带点谐趣的九十年代新青年的形象,我喜欢。
喜欢一个人,哪怕没有未来,只要在身边,不离不弃,也是快乐的。王家卫的魏宏庆,实在,个性十足,蛮好咯。
人不是为了吃米而活着,赚钞票也不是唯一目的,作为感情动物,最纠结的还是源自感情。
以前都是瞎操心,各人自由各人富。玲子的领悟。
梅瑞说,我感情这一块,是玻璃窗里的蛋糕,看得见,吃不着。
葛老师说,感情这东西,头一别,就是另外一条路了。
阿宝爸爸评价苏联电影《第四十一》,女红军在主义面前,枪杀了爱情。这是真正的变态。
阿宝心里明白,男女之事,缘自天时地利,差一分一厘,就是空门。
感情是最难拿捏的,不知是为了增加剧情的感染力,还是故意留下许多遗憾给观众回味,剧中的感情戏都是无疾而终,越是被看好,越是惨淡收场。王家卫的戏,吊足观众的胃口。
三、极品女人的样式
女人,越单纯越简明越通透,越招人喜欢。故事多的女人,怕人。决绝的女人,更怕人。
金科长,事业成功女性,冷若冰雪,亲情面前,也可以举大义,长得再漂亮,也是可怕的女人。即使后来伸手帮了汪小姐,也与爷叔冰释前嫌,这种女人,啥人喜欢?你喜欢?
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汪小姐大概是得了师傅真传,生意生死关头,也不愿意接受宝总的好意。曾经患难与共,情投意合,转眼毅然决然,心肠硬起来,堪比铁石,这是怎样复杂的雌性个体。刚刚是水做的,万般柔情,千般妩媚,柔性十足,现在是铁打的,恩断义绝,永不回头。哎,何苦呢。柔和一点,少些刚猛,多些顺其自然,少些冷酷到底,汪小姐不是更讨喜吗?
黄河路上的女人,都属于极品女人。林太对极品女人有精彩评价:几十年男女平等,同工同酬,半边天教育,自立观,经济上位,精神独立。就算表面上不长胡须,三围超赞,天天用名牌口红,内里是慢慢雄化。是的,雄性女人是黄河路特产,是环境造成的基因突变,也是悲剧人生的主角。
四、被忽略的女性形象
黄河路上皆过客,没有胜利者,更没有爱情。黄河路上的女人都是时代女性,女中豪杰,被王家卫重点打造,然而,那些荧屏背后,底层百姓,落在尘埃里的女性,被忽略的其他女人,其实是繁花从中珍贵的一簇。
繁花之一的s室阿姨,单身,看上了楼上丧妻已久的小珍爸爸,百般讨好,给小珍爸结线裤,给小珍结毛衣,为他牵线搭桥做红娘,女人的心思用到了极致,又借着酒劲,躺倒在小珍爸爸床上,这在一般人的故事里,你情我愿,要么顺水推舟,要么闹个大红脸,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小珍爸爸差点把楼给点着了,好像受了侮辱的大姑娘一样。我们不去分析人物的特别性格,有一万个理由也好,但受伤害的女人,从此就如被暴风骤雨摧残的花朵,瞬间凋落,再也不会绽放了。一个渴望爱希望被爱的女人大胆而坦诚,却遭视而不见,再遭暴风骤雨,人性,在常理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女人的苦楚,只浸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消逝无踪。人的感情,如果都按照理论轨迹运行,这个世界何谈繁花锦簇,绚烂多姿。
独守空房的银凤大胆,勾到了涉世未深的小毛,这种近乎兽性的情欲,真实而热烈,是一团泼不灭的火。人性却不会因此走向极端,虽然是无言的结局,但毕竟曾经拥有,算是有美好的记忆了。小毛人生虽短,但爱情,情亲,友情,一样不缺。
力求从女性的角度,袒露女性真实的内心渴求,这是小说的大胆尝试,突破与呼喊,也底层女性无奈的抗争,自我的觉醒,某种意义上,正是这部茅奖小说的闪光点。
五、男女之事,本是宿命
菱红说,嫁人不对,不如不嫁。这一句,顶一万句,如同封建礼教害人一样,祸害了无数女性,于是,很多女人,剧中女人或剧外女人,选择闭门独身。
非婚主义,独身主义,无非觉得婚姻是爱情的累赘。在王家卫的镜头里,没有一个女人有完整的家庭,甚至连小孩也没有,镜头无声宣告了这一不争的现实,留给荧屏内外更多的思考。
繁花一时,零落自知。男女之事,被定义为年糕与排骨的关系,年糕排骨,看似很有特色,其实,最终年糕是年糕,排骨是排骨,这个隐喻,剧透了男女感情,不能融为一体,只能各自独立,这是宿命。
《一生何求》《偷心》《我想有个家》《再回首》,九十年代的歌,配上九十年代的事体,绝了。人与人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河。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虽遇过客无数,有千种风情,万般情思,在那个风云际会,情感跌宕的时代,人的感情就像那一首首经久不衰的歌,除了浅吟低唱,更与何人说。
接纳,是归宿。繁花之所以飘零,无非就是没有着落,没有适合自己的土壤,花自飘零水自流,唯有相思,只留空愁。无言的结局,是命中注定,也是悲剧人生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