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我怀疑千娇百媚
只为内心温暖的人盛开
而我，内心有多处漏洞和羞愧
供四野的风呼啸而过，如同鬼魅
为了给我发门前风信子的照片
母亲终于学会了使用微信
我不敢教她自拍
我害怕看见她日渐稀疏的白发
和越来越深的皱纹
父亲和人吵架了
电话里我生起他的气来
其实他经手的一片枯叶
都比我的幼稚要掷地有声
门前的樱桃开花了
接下来是桃花、杏花、梨花、草莓
母亲一一打电话来报告
像小学生回答问题那么严谨认真
许多人搬走了
偌大的村庄留下稀疏的老人各自孤独着
母亲从小就怕黑
以至于夜晚想她的时候
都不敢给她打电话
温软的山风
请你吹得慢些
我的母亲在高高的故乡
腿脚已不像从前那么灵便
看过今晚的月亮
再用月亮看一看今夜的故乡
那些花在晚风里
母亲的睡眠让她们格外安静
母亲，你从来不要求什么
连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小
昨夜睡觉前我听见你在枕畔喊我
依然只是给我喊我乳名的温暖
母亲，春天了，鲜花盛开
多想继续在村子里荒废时日
你锄草归来，升起炊烟
我失眠三夜
却不能为你写下一行满意的诗句
母亲，春风里多了暖意
故乡也应在山风里招摇
我想在两地的春风里陶醉
又担心春风吹你向更深的衰老
母亲，这些文字我不会读给你听
心里的愧疚，我也不会在异乡的雨夜里释放
我爱故乡的安稳
但不太爱你不断安稳着的我的心
母亲，我常常计划你身后的年纪
悠长得像机场的跑道，还可以起飞
但你种完地回来
电话里疲惫的声音
仿佛将我栽在土坑中，并且压实
母亲，异乡的夜晚可以栖居
故乡的风暴可以漫游
近年来我很少梦到家乡
梦里甚至看不清自己的脸
母亲，竹笋快长出来了吧
快要准备给稻谷催芽了吧
你们过了一辈子的营生
已被我完全抛弃
仿佛有海水漫来
你们只好退守故乡的山顶
母亲，春季里我担心风湿
夏季里我担心蚊子
秋天里我担心寒霜
冬季里我担心酷雪
还没有走近六十大寿
你已走出了八十岁的老迈
母亲，我爱你
其实今夜没有月亮
但我更想看清你的脸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