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我一条活路,他们选择了“犯罪”

前景纪要

上周舅舅回了趟老家,从家里带了一些这个季节十分好吃的菜,如鱼丸、酥鱼、萝卜丸子、酥饺、腌豇豆、腌萝卜等湖北特色菜。我与他在家族微信群里约好今天晚上去他家吃饭,趁着鱼丸还是很鲜美的时候去。——笔者记

酒酣脑热,舅舅突然感叹起自己的童年生活。

下面内容仅根据舅舅当时的口述改编。

01 空荡荡满是回音的肚子

笔者以第一人称记录

“我想,YY(指笔者本人)她们这一辈的人是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的,那种一早不是自然醒而是被饿醒的感觉。”肚子里空荡荡只有回音,连一点汤汁都挤不出来。睡梦中没有香甜可口的美食,什么都没有,连甜甜的嫩茅草都没有,更可恨的是连噩梦都不光顾我了,嫌我的肚子太空。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点点被饥饿摧残,被饥饿唤醒。

可是饥饿啊,你唤醒了我为什么不给予与欲望对等的食物呢?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那么弱小的生命那么残忍呢?也许你不唤醒我,我就不会去想吃吃吃,就不会去想昨天那一小碗糊糊呢?

我又一次被饿醒了,没有力气嘤嘤的哭着。太饿了,身体的机能已经损失掉了,没有多余的力气放大哭声。似乎身体自己都已经知道,如果哭得太大声太耗费体力,又要吃很多饭。可是家里已经没有那么多饭了。可是不哭吧,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缓解我心中那种对饥饿的痛恨,只能折中小声地抽泣着。

母亲看着我哭泣,并没有如现在的电视剧里慈祥的母亲那样抱紧我,只是揉了揉眼角的泪花,给我穿好衣裤,转身走向了堂屋厨房的方向。

母亲走进厨房,从没有米没有面的“米缸/面缸”里用灰黄的土碗舀出一平碗高粱碎,似乎想起了什么,右手抖了抖,大部分的高粱碎又重新回到了米缸里。

半碗高粱碎,一大锅的水,热烈的柴火烧成了今天的早餐。无论我多么饥饿,每天都能吃到一碗高粱糊糊。

偶尔,还能吃到两个粗粮窝窝头。那是十分幸福的时刻。

02 富足的母亲,贫瘠的父亲

母亲是一个从小镇渔家嫁到农村的女性,个头不高不矮,皮肤因为生活的操劳而干瘪,像我此时的肚子一样,可是却是一个漂亮的美人儿。母亲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对什么事情都很乐观,很少抱怨别人。

可是母亲抱怨过自己的娘,准确的说是后娘。

母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外婆,在生下我的大姨之后,又怀了一个,因为难产走了,离开了这个苦难的世界,将一对幼女无奈地抛弃了。母亲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她母亲去世时她还太小。

母亲的童年是在她的奶奶身边长大的。她的奶奶是一个良善的人,认为只要是自家的孩子都是金贵的;奶奶也是虔诚的,觉得只要自己肯努力,生活是会给予回报的;奶奶同样是无奈的,在母亲快要到出嫁的年纪没有给这个缺少父爱母爱的孩子安排好一切就去世了。

母亲恨自己的后娘,当前生活的不幸似乎都是后娘搞出来的。如果后娘不把自己嫁到这个穷得只有一口烂水缸和一个破水瓢的家,如果后娘可以为她安排一个住在镇上的家庭,如果后娘可以给她稍微再丰厚一点的嫁妆,那么她现在的生活肯定是不一样的,一定跟现在是不一样的。

母亲在抱怨后娘的时候,忘记了两点。

第一,这世间没有后悔药。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母亲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一点,就是她的家庭的阶级成分——她的祖上曾经是地主老财。

是的,我的外公家祖上是地主,到外公的父亲那一辈落寞了,但是曾经也是个富足的家庭。母亲的奶奶据说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女儿,书香传家,对母亲这个缺少母爱的孩子的教诲也是遵循着自己接受到的教育的那一套--在家从父兄,出嫁从夫。

幼年时的母亲曾经沾过这个富足家庭的光。别的孩子生下来就在家里帮忙干活儿的时候,母亲在知书达理的奶奶的庇佑下进了学堂,上了几年私塾。这使她直至老年,还能写得一手好看的毛笔字,字体圆圆的,形态柔美圆润,如其现在的生活。

而相较于母亲,父亲的学历就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据父亲的描述,他只上过一天的学。他曾经按照大队的要求,搬着板凳去学堂听了一天的课。第二天还想去,可是命运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第二天一早起来,爷爷就让父亲牵着大队寄养的牛,去江堤上放牛去了。父亲以为放一会儿牛,爷爷会过来将牛牵走,然后自己可以跑回家搬上板凳继续去学校。可是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到了,爷爷都没有过来。就这样父亲的校园生活就结束了,只有一天。

年老的父亲经常在我儿子和我的外甥们面前谈论这件事情,总是很惋惜地说自己没有读过书,不然**年那个辅助某某领导的工作就能够继续干下去,现在搞不好就是某某学校的校长或者某某地方的政府官员了。说完还会讲讲当年跟他一起跑腿的一个小孩儿,现在已经是我们县里某某学校的校长了。语气中带着点点的惆怅,复而看着我们一笑,现在子孙满堂也是很开心的事情呢。

父亲的家庭是三代以上的贫农。到父亲这一辈,到母亲嫁进来之前,父亲家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床、一张四四方方棱角零碎的桌子、一口缺了个口还被补过的水缸,一个已经在漏水的葫芦水瓢,还有一个患病在家修养的老母亲、一个年幼的弟弟。

母亲嫁到父亲家的那天晚上并没有机会仔细查看家庭的环境,第二天一早起床准备做饭的母亲进了厨房之后被那一口水缸和一个烂水瓢给惊呆了。母亲心里的委屈,都化成了泪水滚滚落下。“为什么要把我嫁给这个穷酸鬼,为什么要把我嫁给这么一个穷酸的家庭,为什么.....”眼泪里裹协着对生活和命运的不屈。

母亲曾经坦言,刚嫁到父亲家,一点都瞧不上这个家庭。可是因为自小所受到的教育,渐渐的就没有了委屈,心里头只想着怎么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03 睡梦中的美食

又是一天夜晚,我正在跟睡梦中的美食做抗争。

经常在家门口池塘里游泳的那只鸭子,我已经瞅了他很久了。他怎么还是那么瘦呢?我都认认真真地抱过他好多回了,他那厚厚的羽毛下,似乎只有一层鸭皮和一串鸭骨头,鸭肉真的少得可怜。

可是在今晚的梦中,他竟然变得比我还高呢。足足比我高出好几倍,我只能仰着头看着他,我伸开双臂怕他跑掉了。可是我的双臂竟然只能环抱住他的腿上最瘦最瘦的地方。天哪,这只鸭子得有多大啊,得够多少个人一起吃啊。

如果把他做熟了,让爸爸妈妈跑上去吃左边的鸭腿,我和姐姐吃右边的鸭腿,谁先吃完谁吃鸭头........梦境在变化着,变化着。

“起来吃东西了~”我正在梦中抱着鸭腿在啃,耳边传来母亲轻声的低呼。

迷迷糊糊中我睁开了双眼,分不清这是何年何月,分不清我是在梦乡还是在故乡。鼻子里一下子钻入了浓浓的香味,香味寻着我的味蕾而去,一头钻进了我的鼻子中。我被这瞬间的香味刺激到窒息,立马清醒了半截。看到姐姐和弟弟妹妹已经被母亲唤起,姐姐和母亲的手中各端着一碗什么东西,碗上冒着热气,似乎梦里的香味和将我熏醒的香味都是来自那热气腾腾之中。

那是一碗鱼汤啊。

一小块鱼头和鱼肚皮,一大碗靓靓的汤,汤汁浓郁,在烛光下泛着黄白,我猜想如果是 白天看见的话,一定是奶白色,像浓稠的大米汤汁一样。

不需一刻,我们四个孩子都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鱼汤和鱼肉,鱼刺被我们随意扔到了床下。

母亲看着我们吃饭,轻声地说,“吃完就睡吧”。

一声幸福的叮嘱,我带着满肚子暖意和溢出嘴角的幸福进入了梦乡。梦中我没有继续与鸭子较劲,毛厚肉少的鸭子我才不在意呢,我已经喝上了浓浓香甜的鱼汤,还吃了一大块白白嫩嫩的鱼头肉呢....梦也许在继续,也许已经伴着我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已经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房间里面没有鱼汤的香味,地上也没有昨天晚上吐的鱼刺,我的肚子里也没有暖暖的饱意,弟弟嘴角的鱼汤渍也不见了,灶台上也没有做过鱼汤的痕迹。一切就好像冬天突然降落的大雪一样,天地一色,似乎不见任何尘埃。

多年后,我仍旧以为那一晚是在梦中喝了一大碗鱼汤,还以为肚子里那饱饱的暖意是因为做梦的缘故,毕竟那个年代怎么可能喝上那么一碗浓浓的鲜香可口的鱼汤呢?

我不想因为这个美梦去打扰父亲和母亲,不想去询问他们,而是和姐姐分享这个梦。姐姐比我大两岁,听到我说昨天晚上的梦,冲着我笑了笑,说“大弟,你的梦还真的很美呢”。说完又继续笑着搓手里那件已经打了很多补丁的裤子,那是小妹的裤子。

不,应该说那是姐姐的裤子,后来姐姐张个儿了就给了我,我长个儿后又给了妹妹。我还记得妹妹拿到这件衣服的时候,脸上那个表情是那么的幸福,她笑着对我说“哥,这件裤子比我身上这件好看一些呢,你看,这里还有一块花布,这个花布真好看。”妹妹拿着手里的裤子,左翻翻右翻翻,然后又皱着眉头对我说“哥,你下回穿裤子注意一点,你看,膝盖这个地方又要补一下了。”说完甜甜的笑了,像梦里那碗热腾腾的鱼汤一样甜美。

鱼汤,如果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我真的会以为那一碗鱼汤是个梦。

是的,直到第二次像那样做梦梦见吃一种肉,第三次梦见喝一种汤,第四次梦见喝一种糊糊,我才能断定我的父母亲肯定在做什么“犯罪”的事。

“犯罪”,这个词是我脑海中能想象到最可怕的词。如果一个人犯了罪,他会把公安局的人招来,公安局的人会把他们抓起来,公安局的人只抓坏人。可是我不想让他们抓走父亲母亲。

我知道父亲母亲一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获得那些无上的美食。可是究竟是什么?

直到我们家条件改善,父亲在一个叔叔的带领下去学习了船舶驾驶,给村里开船。母亲因为能识字断字,经常给村里的会计帮忙而获得了一个稳定的地位,并因此顺利的参加了村妇联,经常带领女性同胞们唱歌排舞。

我和姐姐先后进了初中住校读书,最小的弟弟也开始上小学学习,妹妹辍学在家帮忙。

没有公安局的人来抓父亲母亲,什么人都没有来,可是那种恐惧还是会陪伴我,我害怕某一天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04 很多年后谈起旧事

很多年后,我已经有了一个顽皮的儿子,姐姐比我更早结婚有了一双儿女,妹妹也早早出嫁有了一个儿子,弟弟在广东安家落户娶了一个潮汕女孩儿。

家里的房子早在八几年就重新盖了一幢,两层的红砖房,内部没有什么装饰,二楼是当时流行的瓦片房,我和弟弟一人分到了一间房。

我结婚的时候,父亲母亲将屋子里里外外都粉刷了一遍,堂屋左手边的房间是我的新房,父亲母亲住在右手边的卧室,弟弟住二楼左边卧室。左右对称的户型,端端正正的性情。

多年后的一个假期,儿子同外甥们围在一起吃莲蓬,父亲慈爱的眼神在他们身上穿梭,一言不发地抽着手里的烟,偶尔会急剧地咳嗽几声。抽完一支烟,父亲拿起手中的莲蓬,笑了笑,开启了遥远的回忆之门。嗯,还是得从弟弟摘莲蓬那件事情说起。

事情的结果是这样的,弟弟如愿吃到了莲蓬。但是趣事发生了,因为有的莲蓬子太小,弟弟吃的时候没有注意,一不小心就把莲蓬戳到了鼻孔里,因为年龄太小,自己也不知道找人帮忙,擤了几把鼻涕还是擤不出来,就着急了。

母亲发现他说话瓮声瓮气的,问扭捏的弟弟发生什么事了,弟弟才抬起头给母亲看自己的鼻孔。

母亲这才顺着他抬起的头,看到了他鼻孔里绿绿白白的东西,才发现一个莲子正稳稳当当地堵在他的鼻子里。

父亲讲到这个环节的时候,母亲在旁边笑出了声,说“现在想起来也好笑。他是怎么将莲蓬吃到鼻孔里去的呢?”

母亲还是忍着笑意,耐心地想办法。试了一下,想用手抠出来,奈何手指头太大,而弟弟鼻孔太小。只能后者脸皮以某个借口去周围的领居家里借了一个小镊子,耐心地边挤压鼻子,边用镊子将那个藏匿了得并不明显的莲子扒拉出来。

父亲在自己的孙子孙女们面前感慨,“你小舅可是吃了莲蓬的亏呢”,说完,吸一口自己手中的香烟,看着烟头冒出的丝丝烟雾,接着轻声叹息“我也吃了好大的亏呢”。

06 误入荷塘深处

弟弟听邻家的小哥哥说起莲蓬的鲜美,甜甜的、香香的、嫩嫩的。他没有吃过莲蓬,也许正是因为没有吃过,总觉得那一定是美味,那一定很好吃,就一直缠着父亲闹着要吃莲蓬,还因为这个闹着不吃饭。

父亲没有办法啊。与村里的另一位大哥一起约着,半夜一起去后湖那一片荷塘。

半夜,父亲和那位叔叔在荷塘附近碰了面。藕塘是别的大队的,所以想要吃莲蓬只能“偷”,而且还只能趁着月黑风高看守荷塘的人已经入睡了才能来。

夏夜的烦躁不因为进入夜晚而降下一丝凉意。月亮升起来,父亲在荷塘边脱下了上衣,只穿着短裤,烦躁之意丝毫没有降低。“这样也好,水里不会太凉”,父亲这么想着,一边用手中的草绳将上衣和鞋子拴在腰间,打了个活结。

“外公,为什么衣服和鞋子要拴在腰间啊?放在池塘边上不就行了吗?”外甥问道。

“衣服和鞋子一定不能扔在荷塘边上,不然会被巡夜的人发现的。被发现了,别人就会举着煤油灯喊啊,会招来更多的人,那可是不行的。”父亲这么说着。

边收拾着衣服和鞋子,父亲和那位叔叔边商量着。“我们俩不能在一起摘呢,不然被发现了一个都跑不掉。”

是呀,两个人在一起动静太大了,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都必须得往荷塘深处去,在岸边附近的话,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

商定好了,父亲找了个比较好下去的地方,举目望了一下眼前的荷塘,荷叶一眼望不到边啊。父亲心里有点欣慰,今天的月亮还是挺大的,照的荷叶和莲蓬清清楚楚的,可是也同时泛起了愁,这么亮会不会一有动静就被人发现了啊。“看来只能动静再小一点了。”

没有办法,为了小儿子能吃上别人家孩子也吃了的东西,拼了。

父亲拼了。

父亲的水性很好、方向感也很好。下了荷塘,并没有被荷塘里高耸的荷叶遮住双眼、迷惑方向感,他推着小木盆,一边留意着水里的动静,一边往前游着,直到觉得当前的位置已经离岸很远了,才停下来。

荷叶的芬芳他是闻得见的,莲蓬的香甜他是想象得到的。他在这里摘了几颗莲蓬,又往前游了几米停下,又摘几颗,又往前游了几米....摘摘游游,不知不觉木盆已经满了,而父亲也有点游累了,他想上岸。

突然父亲听到岸边传来好几个人的呼喊声,言辞间夹杂着“莲蓬”、“好几个人”、“偷莲蓬”、“抓住”、“围起来”、“别放跑了”.....

父亲长时间泡在水中是身体僵住了。“怎么办?”这是他在问自己。“如果被抓住,莲蓬肯定是要没收的,今年的工分肯定要被扣掉,大队里肯定要开批评会,我肯定还得做检讨。”

“不能被抓住”,这是父亲当时唯一的念头。

父亲凭借着直觉往荷塘深处游去,荷塘的更深处更深处...那里没有人迹,如果要进来只能游进来。荷塘深处,荷叶是很多的,比刚才摘莲蓬的地方荷叶还要深,都没有办法划小船进来。父亲相信在这片地方还没有人敢往荷塘深处游过来,特别是大晚上,水里情况不明,有各种水草,还有水蛇等等可怕的东西。

父亲游啊游,一直往荷塘中间游去,直到听不见人声。他相信没有谁敢大晚上往荷塘中间游,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就这样,父亲扶着木盆悬浮在荷塘深处的荷叶间。抬头能看见月光洒在荷叶上,低头月光偶尔因微风推开荷叶撒一点在水面上....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父亲感觉天都开亮了,腿都快抽筋了才尽量放松手脚静悄悄地往岸边游。游到岸边,月光似乎更亮了。父亲小心翼翼地从荷叶间探出头,刚好这一面是没有看守的人,万幸!父亲也顾不上那位同行的叔叔,赤着脚急匆匆地回了家。

母亲在家等了一晚。刚开始,母亲只是祷告,希望父亲能够顺利采到莲蓬。到进入午夜时分,母亲望着窗户上洒下的月光,开始有点担忧地思索父亲没有回来的原因。进入下半夜,母亲依旧坚信父亲一切平安,只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一定是绊住了脚才没有及时回来。直到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的黎明时分,窗户被人轻轻扣响,母亲一下子醒过来,竖起耳朵再认真听了一遍,那是父亲在敲窗户,没有别人。

父亲带着满身的泥土和荷香回来了。母亲看着父亲,手里面是满满一盆的莲蓬,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似乎在说我平安回来了。上衣不见了,光着上身,脚上也是满脚的泥土,但是不脏。

父亲对着母亲说,“你把这收拾一下,给我打盆水来吧。”母亲接过父亲手里的木盆,眼中含着泪花,分不清是喜悦还是苦涩,急匆匆往厨房水缸处走去。

母亲打来水,父亲轻声说着一晚上的经过。跟那个叔叔在荷塘边分开后,就再没有碰到了,后来来了很多人在找偷莲蓬的人,很可能那个叔叔摘莲蓬的时候被人发现了,要么已经跑了,要么已经躲起来了,要么已经被抓住了。不过后来那些人一直吵吵着要抓人,可能是还没有被抓起来,可能就是跑了。父亲这么分析着,并叮嘱母亲,“你明天去他们家看看,再带点莲蓬给他们。估计他都没有摘到几个呢,他们家娃也是那么多,几张嘴都等着吃呢。”母亲没有说话,点了点头,一声不响地偷偷开门将一盆泥水倒到了垃圾堆那边。夜幕掩盖着一切。

母亲知道,父亲的上衣和鞋子肯定是在水里泡着泡着不见了的。母亲心里庆幸,幸好只是身外之物不见了,幸好只是衣服和鞋子不见了,幸好啊~

第二天一早,弟弟被床头的莲蓬震惊到了,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自己因为邻居哥哥的话而做了一个带着荷香的美梦。弟弟晃着迷迷糊糊的睡眼,伸过来手臂,当手指头清晰地触碰到莲蓬的时候他才彻底清醒,真的是莲蓬,真的是莲蓬,真的是香喷喷的莲蓬。

我想,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那个叔叔家吧。

07 梦里的那碗鱼汤

已经进入冬天了,马上要过年了,大队里打算将后面那几个大片鱼塘里的水给放干了,然后将鱼打上来,再按照“年度绩效”--工分来分配。

大队里划分了范围,我们村负责村子后头的那个鱼塘。那个鱼塘的水面很宽广,夏天洪水季节,池塘里面蓄满水有时候会淹没后面的土地,那些地里一般都种着棉花等经济作物。但是到了冬天,池塘里的水分似乎被吸走了很多一样,水面平平,水也沉到了水塘底部,池塘里的水已经不多。但是想要抓鱼还是很困难。

村子里又梳理了一下放水抓鱼的流程。先用池塘里的塘泥将一个池塘划分成几大块,再从最边上的池塘开始,将水舀到别的池塘里。这样一块一块的干鱼塘。

青壮男人先下鱼塘舀水。冬天的水冰冷刺骨,但是丝毫不影响男人们的好心情,如果鱼的收成不错,今年搞不好能过个好一点的年呢。

女人们被安排在岸边开阔的地方织补渔网,准备装鱼。

我们家分到的任务是父亲去舀水、抓鱼,母亲去织网准备装鱼,姐姐和我负责在岸上剪鱼,妹妹负责看好弟弟别让他乱跑。

弟弟妹妹同别的孩子们一起在岸边上嬉闹,我和姐姐糊着满手的泥巴将父亲们抛上岸的鱼儿抓起来装进木桶或者木盆里。我们这样的孩子都围在岸边,我们家只有四个兄弟姐妹,已经算是很小的一拨了,我同学的家里有7个兄弟姐妹呢。

白天的嬉闹丝毫不影响我们晚上浓浓的睡意。

夜幕一洒下来,我们就顺应自然的规律入睡了。

而父亲母亲们却悄悄地爬了起来,很多人静悄悄地聚集在我家厨房和堂屋。椅子上坐满了人,只是没有人会进入我们的卧室,打扰属于孩子的水中鱼儿才有的美梦。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声音都不是很大。说话的声音也是稀稀疏疏,偶尔有人咳嗽一句都被旁边的人轻推一下。有人在收拾鱼,那是我的母亲,有人在烧火,那是我的小婶,有人在旁边抽烟,那是村里的村干部....形形色色的人,目光都聚集在已经渐渐烧开的那锅开水上,热气慢慢腾起,水雾越来越浓,都看不到往锅里放东西的母亲的面容。

香味在四溢,追着人们的鼻子跑,似乎想跟着人的嗅觉做赛跑,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空气越来越静谧,只是偶尔能听见吞咽的声音,煤油灯太过昏暗,看不清吞咽的人是谁,只是听到声音的 人心里都会默默地想一下,“这个人真逗,马上都要开始吃了,怎么还吞口水”。

锅盖揭开,一大股浓郁的香味飞快地装进厨房的人的鼻子里,每个人都吞了一口口水,“太TM香了,多少年没有闻过这种香味了,多久了啊,可能是上辈子吧,原来鱼汤这么香啊”。鱼汤的香味从厨房传到堂屋,从堂屋与卧室的大漏缝里钻进了我们鼻子中,嗯,梦乡变得鲜美可口,好像都能吃了。

我们被母亲唤醒,吃上了鲜美的鱼汤~

08 秋风扫落叶

终于在父亲与他的孙儿们的对话中了解到,我们没有做梦,我们的的确确喝到了鱼汤,吃到了鱼肉。至于为什么第二天什么也看不到,是因为锅碗瓢盆已经连夜都刷洗了一遍。鱼的内脏都剁碎烧掉了或者扔进厕所了。我们吃的鱼刺全部都丢进了燃着浓浓烈火的灶台里。

至于为什么大家会选择在我们家做这件事情,无他,是因为母亲是渔家女儿,做得鱼只需要加少于盐就鲜美可口。

至于为什么后来又有那么多次喝汤吃肉,父亲没有多说。

我想,那是为了养育我们这一双双儿女做出的无奈之举吧。


后来我想,父亲母亲的后半辈子对人都十分和善,可能是因为上半辈子为了我们做了太多不得已而为之的“亏心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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