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始,请您静下来,跟我一起看看两年前的深秋。
两年前的深秋来到的时候,我已经裹上了厚厚的外套。
那时候是十月十二日。
街道萧条了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人们不想让深秋刺骨的寒渗入自己的身体,哪怕一点点。
树叶枯黄的随着萧瑟的风一片片飘落在铺着方格砖的地面上,任人们厚重的靴子踏过,最后变得支离破碎,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枯黄。我抬起头,看着不怎么明朗的天空,觉得心情也有了一丝寒意。让我总觉得这样的寒冷寂寥和爷爷的去世有着一些什么关系。
我裹紧外套,觉得眼睛有点酸。
顺着这条街道走到头,就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
枯黄的叶子和咖啡店有些灰尘的招牌让它显得更加不显眼了,永远看不清的名字,让我只能看见招牌上写的coffee的字眼。
我走进去,点了一杯咖啡,打开自己带来的小说,准备再次在这里坐上一下午。
咖啡店里放着缓慢的爵士乐,一会又换上了欢快的调调,欢快的让人觉得和这深秋的气氛不符。
角落里坐着一位老人,穿着棕色的毛衣,看起来暖融融的,带着黑边的眼睛看着一本书,有些苍老的脸上却很有精气神,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仿佛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爷爷的身影。
我看着老人许久,他突然抬起头来,愣了愣,朝我笑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绪驱使我站起身来,向那位头发发白的老人走去。
“您也在看书呀?”
我想起来也觉得我的开场白牵强的不像样子。
老人显然有些惊讶,随即恢复了脸上的笑容,整整衣服领子。
“是啊姑娘,”也许是看见我站在一旁很别扭,他看了看对面空着的凳子,说“来,坐吧。”
坐下之后,我便开始尴尬起来,两人面面相觑,还是老人先开了口。
“姑娘你怎么自己出来呢?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不都愿意跟朋友玩吗?哈哈哈”
他笑起来更让我感觉到亲和,不自觉地想和他一起笑。
“读书当然是要自己出来啦!”
他跟我说,不用跟他客气,叫他老陈就行。
我还不懂事,就毫不客气地跟着一口一个老陈的叫。
我记不清那天老陈跟我说了什么,让我觉得他好像就是爷爷那样温暖。
他跟我从他读的书说到咖啡馆里那天放的爵士乐是他最喜欢的歌,因为甚至让人想要跳舞。
“欸老陈,你每天都来吗?”
我临走时回过头问他。
“每天。”
老陈笑了,他的笑容总让我感觉温暖而又亲近。
我那时还不知道这短暂的对话造就了我和老陈接下来整个秋天的故事,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我想老陈身上有种让我觉得亲近温和的东西,也许是那一点像极了爷爷,我才会想和老陈扯东扯西,聊些不会和别人聊的话题。
每周五的时间,我都会去咖啡店坐上一会,看看永远没时间看的小说和想想天国的爷爷。天气越来越冷,却什么时候都能看见老陈,似乎他在等什么似的。
接下来,请您沏上一杯热茶,听我给您讲讲,老陈和我的故事。
看起来老陈很喜欢喝花果茶,因为在第二次见到老陈的时候,十月十九号周五,老陈点了一杯花果茶。
“花果茶味道其实也不是我很喜欢的,就是因为它的味道淡淡的,不像咖啡一样浓重,又没有茶那么清淡,让人觉得很舒服,就像生活中的悲伤发生了,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悲伤酿成了一种不同的感情,不像最初那样伤感,却也不曾遗忘,而花果茶,就像悲伤酿成的那种,不同的感情。”
那天我很奇怪老陈说的话,我不太明白他想说些什么,甚至觉得他的前后文有些牵强。但总觉得,似乎他的悲伤,就像那天他点的那一杯花果茶,淡淡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老陈借给过我一本书,在十月二十六号的时候。最终我统共也没翻过几页,就还给老陈了,那本书太深奥,我还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在一周后的十一月二号再次见到老陈的时候,那本书被我原封不动的拿了回去。
“老陈,这个书我看不懂的啊。”
老陈笑了很久,似乎很开心,虽然我搞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以至于最后他的眼角竟然带上了一点眼泪。
“我孙女原来也这么说,她说这书太难懂。”
我没说话,老陈看了我很久说:“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孙女。”
又补充道:“说话,走路,都像。”
我问老陈他孙女在哪里上学,老陈沉默了半晌,又抬头指了指天空,手指有些颤抖,那个动作我至今也忘不掉。
因为在我问爸爸,爷爷在哪里的时候,他也指了指天空。
我低下头,太多悲伤的感情一下子涌进胸口,闷得人难受。
老陈说没关系的时候,我又想到了爷爷还有老陈说过的花果茶。
老陈喜欢跟我讲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就像十一月九号,老陈刚刚因为寒冷的天气换上了灰色的呢子大衣。
“我年轻的时候啊,都穿绿色的军大衣还有那灰色的大棉袄,可没有现在的好看,但他暖和啊,现在这衣服可没那个时候厚啦…”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想一个人走遍整个中国,世界咱们不敢说,怎么也得把自己的国家走一遍吧…我要是环游中国,就从西藏开始走,因为我孙女说,她想去一次西藏…”
“我那个时候…”是老陈特别喜欢说的话,老陈喜欢他年轻时的那个时代,喜欢他年轻时候的气派劲儿,就像他喜欢那时候绿色的军大衣。
十一月十六号,发黄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开始飘落,地上铺满了金黄的颜色。老陈看着窗外的银杏树叶跟我说:“金黄的颜色多好看,比枯黄的好看多了。”
我跟老陈说,我也喜欢秋天的银杏叶,从小就像捡一片完完整整的银杏叶子当书签,但从来也没捡到过。
老陈问什么样子算是完整?
我说:“叶子的杆不能折断,叶子要完整和均匀的黄色,不要有枯黄边缘的那种,也不要有绿色的,形状也要饱满…”
老陈笑了,说你要求太高了,怪不得捡不到。
十一月二十三号的时候,北京的深秋已然过去,冬天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北京这座城市,猛然想起来老陈似乎已经陪我走过了整个秋天。
咖啡馆里没找到老陈的身影,我有点慌了,不知道老陈去了哪里。
老陈经常坐的位置上摆着一个信封,我冒昧的认为那是老陈给我的,于是坐下来打开了它。
里面夹着一篇银杏树叶子,和下面手写的老陈送三个字。
银杏树叶子完完整整,没有枯黄或者绿色的边缘,杆没有折断,形状也饱满,上面的黄色均匀好看。我想那可能是老陈跑了好几道街的银杏树翻到的一片叶子。
别无他物,却足以让人落泪。
我不知道老陈去了哪里,那一天我喝着老陈常喝的那种花果茶,拿着那片银杏树叶子,在老陈常坐的位子坐了很久,我想老陈可能去了西藏,去完成他孙女的梦想,或者去环游中国,穿着他喜欢的绿色军大衣,或者带着一架他那个时代的永久自行车。
老陈陪着我度过了一整个秋天,爷爷离开的时间里,老陈好像爷爷一样,娓娓道来,给我讲着他的故事,我想我的悲伤,也许会像老陈的花果茶一般,慢慢消散,因为有了老陈的出现和陪伴。
秋天的银杏叶子黄了,飘落在方格地砖上,我不禁想起老陈说,他喜欢银杏树叶,有秋天的味道。
您这一杯茶喝完了,我的故事也差不多讲完了。
已经是二零一九年的深秋,秋天的凉意又渗进北京的上空,曲仍在,树依旧,秋又来,但人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