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唱着生命的哀歌,我享受着喧嚣的孤独,我拥有着冰冷的火热。我叫冯二成子。
当我的母亲亲手将我送到这园子主人家时,她泪水涟涟。我知道,我的一生必将是一个磨倌。我本该寂寞一生、孤独一生。而事实上,我平淡了一生,也火热了一生。
我本该是这飘渺浮生的一朵酣梦。
我住在园子主人家的后花园里,那里一年四季都争相开着花,到处似红的,染绿的。开着花朵在那争相唱着欢喜的歌,我爱这园里的花景。我的内心是火热的,所以我爱着这同样火热的盛放,但我的磨房是孤独的,我有的,只是那头有着尖尖耳的小驴和一个梆子,陪我看夜里的寂寥星辰。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孤独,而又火热的行走在平行线上,永远不会和别人有交集。但我渴望着改变,我不愿每夜的抽打着梆子。我渴望拥抱。
又是那似银玲般的微笑,充塞着我的耳朵,让我夜不能寐。每到夜晚,这笑声就像精灵一样环绕着我,伴随着苍白的月光,投入我的枕边。不知为何,我总愿意听到这清脆的笑声、希望这笑声持续下去。我大概是爱上这笑了。
我知道,这笑声的主人,是赵老太太的孙女。一个眼睛如向日葵一样的,周身散发着阳光气息的女孩,我喜爱她,但也胆怯她。我总是羞伐着,不敢和她接近,每当他和我谈话时,我总是低着头,不愿看她黑黑的眼。只当那一步晃神的对视,我的心就会有如猛然坠入地,又猛然升上天的大起大落之感。我害怕这种感觉,于是我逃避。我以为我与女孩的关系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我自以为她是爱我的,不然她何以会不时用那含情的双眸盯着我?用银玲般的笑声伴随我?
我大概是多虑了,半年之后的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出嫁了,穿着大红色的喜袍,将她的皮肤承的愈加雪白,她抹着脂粉,眼中忧丝无限。哀乐将她送上喜轿。她回过头频频的望着我屋。
其实,这都只是我的想象。她婚嫁的那天,我待在我孤独的磨坊里,扶在我的梆子上,听着外面喧闹的锣鼓声。我想,我又要回到原来那个平行线生活了。
不久,赵老太太也要去和她孙女一起住了,后花园里唯一的邻居,终也要离我而去。我送赵老太太走了几十里路,他叫我回去,我不愿。我想送这个陪伴我许久的老太太最后一程。我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看到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恍如隔世。他们的行为动作像剪纸画一样在我身边流动。他们或穿着或打扮或地位不相同,但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都是要为生活奔波,为自己老婆孩子所疲惫的。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这些死后都是别人的。
我看着老太太的背影,在那颗梧桐旁,目送这个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亲的人渐行渐远。一种苦涩的感觉从我的心里溢出来,越积越多,仿佛要淹没我的身,要将我淹死在这无限的哀愁当中。我在这陌生的波涛中游离着。似有湿湿的东西落在我的手上。愈来愈多,我扶在梧桐树下,眼泪就落了下来。
恍惚中,我记起我的蓝衫还在王寡妇家中。我惦念着窗头那一缕倾斜的暖光。于是我站起身,寻了王寡妇家。
敲门后,果然是王寡妇开的门,她拿出单衫给我,又给我在街上买了酱饼。那酱饼的温热触着我的手,一只到心头。看着王寡妇那粗糙的手,我又想逃避了。我起了身,道了声告辞。
当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我念想着屋里的暖灯,王寡妇关切的眼神。我走了一阵子,却见王寡妇家的那盏灯一直亮着。似乎在唤我回去,我感到我的脚带着我的思维走,等我晃过神了,我已经敲了王寡妇家的门。
王寡妇开了门,我们相视无语,似乎有万言堵在我的喉头,王寡妇叫了我声冯哥。我应了。我说,小王,我们成亲吧!我看到王寡妇那双大眼里留下了泪水。于是那晚,我们抱在一起,痛哭了一阵子。没有喜烛,没有喜矫,没有亲朋的祝愿,在那半死的月下,在那披着银光的庭院里,我们成亲了。但我很满足,感到人生有了着落。
几个月后,我在街上看到了赵老太太的孙女,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娃娃,很白嫩,长得像妈妈,她没有看到我,和我擦肩而过。那时我也抱了一个娃娃,那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叫他龙儿。
我和小王的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但唯一的遗憾是小王的身体因为连的劳累折磨的虚弱不堪。医生说是什么肺结核,我不懂,我只知道孩子需要妈妈,我需要小王。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来年的春天,在黄莺一展歌喉、风信子开的正欢的时候,王寡妇在我们小而潮湿的屋子里,拽着我的衣角,咳着血,离去了。我看着同样瘦弱了龙儿,不知所措,母亲胎里留下的遗传病,会让龙儿不久也会离我而去。
我叫冯二成子,我在孤独的打着我的梆子。窗外的蔷薇花开了,又败了,后花园里的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到底换了几个呢,我不知道。我总在数着数着的时候就会忘,之后,我就就会疯狂的抽打着我的梆子。
现在后花园里又只有我一个人了,是还是那头小驴,不,现在应该叫它老驴,和那已经磨的很圆润的梆子在陪着我看那半死的月亮。
后花园里的花披着银色的光沐浴在黑梦之中,我也披着银色的光扬倘在黑梦之下。
后记:一只很喜欢萧红的《后花园》很喜欢她淡淡的笔触,但在我眼中,冯二成子的内心不应该是那种平淡的,而是应该火热的,是渴望爱的,于是,我私自揣着冯二成子的心里写了这篇文章。我觉得世间上有太多太多人间微尘了,他们平凡、无闻。不会高唱着生命的华歌,却同样渴望命运的波澜,渴望一份爱,内怀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