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文昌帝君
到底是如何坠入这重峦叠嶂里的?凤九已经有些恍惚。这周遭全是云雾,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唯一让人安心的是,风是别样的暖和。
凤九跟着文昌帝君一路乘着风,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却始终没有到达目的地,可是这目的地是个什么地方,凤九一无所知。
凤九仔细回想昨夜,还有些懵,不知怎的,听到仓夷神君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文昌帝君,她居然感到无比心慌,她的思绪又飘回三生石上,她的名字旁边,赫然显示的就是这个名字,只是这文昌帝君到底何许人也?
凤九不动声色,微微侧过头去,却见那文昌帝君一脸淡漠,好似根本不在乎身后有个她。凤九嘟嘟嘴,瞥眼打量起眼前这个文昌帝君,长的一点都不好看,三角眼吊着,一脸秀气,丝毫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慨,这样的人能称得上帝君吗?一说到帝君,凤九心里立刻就浮现出东华的样子,一头银丝那样高贵,眉宇之间都是化不开的英气,脸庞白皙却不显文弱,微微蹙眉的时候更是透着无限的潇洒……
“你在想什么,笑成那样?”前方的文昌帝君突然开口问道。
“你怎的知道我在笑?”凤九斜眼看他,不屑一顾地答道。
“因为我背后刚才莫名起了阴风。”
“……”
“喂,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凤九心里其实多少有些着急,若不是昨日听他的言语,她又怎会同他来,不过,她只是被提出来的元神,怕是根本也就没有反抗能力吧,况且眼前这个人,好似和东华还有几分瓜葛,跟着他看看情况也未尝不好。
文昌帝君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前方,凤九也寻着他的目光远远眺去,却见层层云雾之间,出现了一座高山,那高山之上竟有一座宫殿。从这个方位看过去,那宫殿的外形好似一处庙宇,房檐上四角翘起,像是四只几欲腾飞的凤凰。
不多时,两人已经稳稳地落在那座宫殿之前,这座宫殿建得算不上奢华,倒是显得古朴风雅,凤九抬头,却见宫殿大门的正上方有一块朱红色的牌匾,牌匾上闪烁着四个大字“息风殿”。
“这是你家?”凤九一边仔细注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边问道。
“家?算是吧!”文昌帝君站在门口,袖子一甩,门便兀自开了,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年纪轻轻的仙倌,那仙倌看起来年纪虽轻,举止却十分稳重,他走了过来,细细打量了凤九一番,然后微微向文昌一拜,却不唤他。
“重霖,我不在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文昌帝君见那仙倌不行正礼,亦不生气,只是例行公事似得淡淡一问。
“甚好。”那重霖仙倌亦只是淡淡回复了一句。
“嗯,你带凤九殿下进去,寻一处她喜欢的宅子,替她收拾收拾,我还有些事,去去就回。”说完,文昌帝君便先行进了息风殿,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待文昌帝君消失不见,重霖仙倌才回过头来看着凤九,脸色稍有缓和,不似方才那般严肃。
“你便是青丘女君,凤九殿下?”重霖问着,神色间竟有几分恭敬。
“重霖仙倌有礼,我正是白凤九。”凤九说着亦回了一个礼。
“东华帝君座下,重霖仙倌,见过女君殿下。”重霖的语气里,似是有些激动。
“你?是东华座下的仙倌?我怎么没听东华提起过你?”凤九显得吃惊,好像是见了故人,又回想起方才他对待文昌的态度,竟有些了然。
“女君可知碧海苍灵?”重霖不答反问,还闪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凤九边走边说。
“碧海苍灵,我知道,那是东华化身的地方,东华就是在那里化身,然后成长的。”凤九认真地说道,这些都是她从司命那里听来的,知道碧海苍灵是东华最初的家,却无缘一去,想必也是开满了佛铃花,是个极其美丽地方吧。
“不错,我便是替东华帝君看守碧海苍灵的仙倌,不过帝君已经有十万年没有回去过了。”重霖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答凤九的问题。
“那你怎会同这文昌帝君在一起?”凤九跟着,却觉得眼前这位仙倌亲切多了。
重霖突然停了下来,转身回过头来,看着凤九,眼神中满是复杂的神色。他想了想,又问道:“女君殿下可知当年东华帝君撕毁元神毁灭大魔头秦天一事?”
“嗯,我知道,仓夷君……哦,不,那文昌带着我看过东华的过去。”凤九倒吸一口凉气,思绪飘回那一场恶战,眼前似乎又浮现东华撕毁元神的那一幕,心下突然疼的厉害。
“不错,其实这文昌便是当年东华帝君撕毁的另一半元神所化。”重霖站在原地,神色肃然,良久,他低声说道:“我需要你帮我,让帝君的这一半元神归位!”
第二十二章:三生姻缘
凤九选中的,是息风殿里最偏僻的一隅,说来也怪,这里的各种陈设竟和太晨宫如出一辙,比如她现在住的地方,名唤文凤轩,只是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四周长满了凤尾花,大朵大朵地连成一片,倒是和太晨宫里的那片佛铃花海一样清新动人。
等凤九彻底收拾好安顿下来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凤九揉了揉酸痛的肩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屋外已是夜色朦胧,与太晨宫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通明的灯火,只是但凡在有低垂下来的房檐处都挂着一盏灯笼。不过今夜倒很是明亮,月亮盘旋在空中,犹如灯盏的星星亦是格外耀眼。
和着月光,凤九清晰地看见不远处的回廊里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紫色的外袍,身影高大挺拔,凤九心里一惊,东华?这背影她看了千千万万次,她也曾从背后紧紧地拥着他,记忆一时如开了闸的流水,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可是不对,总感觉哪里不对?是?头发?那人分明披散着如瀑的黑发,那黑发有些凌乱,却泛着整齐的小波浪,那些小波浪在熠熠星辉下似乎打上了一层光蜡。
凤九缓缓走了过去,一时间她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他不是她的东华,却拥有着一模一样的背影,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最后一次印象竟是天雷下,他紧紧拥着她,对她说他来了,来陪她了,而且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但是,他终究还是走了吧?她心里知道,他不能同她在一处。
“你在看什么?”前面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月光撒在他的脸上,凤九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东华的脸,却又不是,少了几分看着她时的温柔,多了几分陌生的距离。
“你做什么变幻成东华的样子?”凤九有几分气恼。
“重霖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吧,我既然是东华的另一半元神所化,和他长得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文昌帝君淡淡地应着。
“这样……”凤九才一下子了然,又问道:“那你平常变幻做仓夷的样子做什么?”
“我只是一半元神,还没有完全幻化,只要出了这个息风殿,我是维持不了自己的样子多久的,借仓夷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意外,那日我途经织越山,见他不知被什么攻击,晕倒在地,恰巧那时我也需要一个身体寄居,所以救了他,也顺便利用了他。”文昌帝君语气有些冰冷,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
“那你那日出现在青丘近郊,又不甚被赤炎兽攻击是?”凤九抬起来,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早就掉进了别人的圈套。
“你是怀疑我借此故意接近你?”文昌帝君突然低下头,凝眸望着凤九。
“难道……不是吗?”凤九鼓起勇气,抬起头勇敢地与他对视:“你不是要我的心头血救你想救的人?”
“嗯……我那日去青丘的确是为了找你,本想直接抓了你回来,取心头血,却不料在青丘近郊就遇到了你,本来区区一只赤炎兽,想要伤害我,根本是不可能的,却不想你出现了,还替我打跑了它,所以我干脆将计就计了。”文昌帝君说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凤九,而是抬起头来望着月亮,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目光一瞬间变得有些柔和。
“那还是我多管闲事咯?”凤九有些不屑,她的确是没有见过把利用别人说的如此义正言辞的。
文昌帝君也不理会凤九,兀自转了身,向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凤九心中疑问太多,想要一次性问个清楚,便也急匆匆跟了上去。
这个凉亭的构造与九华亭有许多相似之处,凤九有一瞬间的恍惚,不自觉地想要抬头看一看这个亭子的名字,但是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任何一块牌匾,所以,这个亭子并没有名字。
“你还想知道什么?”文昌在亭间坐下,持了手中的杯子放在唇边轻轻一泯,冷冷得问。
“在与秦天一战后,明明你就……”凤九不敢抬头看她,面前此人自从向她表明了身份后便总让她觉得有些害怕。
“明明我就被东华一剑刺死了?”文昌帝君露出狡黠一笑,说道:“兴许是我命不该绝,那一日刚好文汇星和昌邑星同时陨落,那巨大力量将我碎成千片万瓣的元神重新聚合在一起,当然我也自行修复了很多年才成形。”文昌帝君皱了眉想了一会儿,又缓缓道:“我修成形的时候应该就是东华在三生石上毁掉名字的那一年。”
提到三生石,凤九只觉得心中闷闷地疼,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陷入了沉思。
“其实你与东华的确是天定的姻缘,只是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上面没有出现你的名字,东华自毁了名字,属于你的那段姻缘自然无处安放,所以便安放给了我。”文昌帝君望着若有所思的凤九,竟隐隐有一丝不忍,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原来,我们本来就是有缘的!”凤九突然觉得心中的某个残缺圆满了,有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低下头,竟毫不掩饰地笑得开心。许久,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文昌帝君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修复东华的元神?”
“很快,但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我先治好你诛心劫留下的伤。”
第二十三章:君心可鉴
又是一个清晨,这里让凤九觉得最惬意的便是四季分明,现下已是夏末初秋,晨起时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那雨和青丘的很是不同,青丘的雨是绵远悠长的,而这里的雨,是热烈而充满活力的。雨点大滴大滴地坠下来,狠狠地砸在屋檐上,又重重地落在地平面,绽开了无数水花。重霖是照例每天早上过来看她,然后送一些新鲜的水果和好吃的蔬菜,说都是文昌帝君亲手载种的,也暗暗告知她有些事情不可操之过急,还是应该先养好诛心劫的伤,才好取心头血,不然随时都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让她为了东华,无论如何都要忍着。
凤九在门前的亭间坐着,呆呆地望着溅起的雨点,竟有一滴落在了她的裙沿。她算了时间,到这里已经一年有余了,可那文昌帝君却丝毫没有要她取心头血的意思,她有些着急,还有些……想念东华。
兴许是凤九太过于出神,竟没有留意到远远走来的文昌。文昌步伐稳健,手中端着一个翠玉青花瓷碗。走近了,凤九才意识到来人,看着他手中的药碗,凤九不禁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心口的伤也愈合了,没什么大碍,我们可以开始修复元神了。”凤九用手推开文昌递过来的碗,把头偏到一边,只觉心中有无限的烦闷。
那文昌帝君听凤九这么说,也不气不恼,声音依旧清冷道:“的确是好的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月的药,这药不同于以往的,喝起来不会酸涩,很好入口,喝完这一月便可。”
凤九摇摇头,她很确信自己已经好了,心口的伤也好长时间没有再疼,完全没有必要再服药。况且,她还是不能完完全全信任面前这个人,即使他和东华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文昌将药放下,从袖子里取出一面铜镜,递到凤九面前,淡淡地说:“这面铜镜可以让你看到东华,你要是不要?”
一提到东华,凤九立刻眼睛放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点头如捣蒜:“要!”说着便作势要去拿。
文昌盯着她的变化,竟有些好笑,他微微一抽手,将铜镜放入广袖之中,然后一挑眉毛,眼睛看向桌上的那一碗棕色的药,然后露出一丝微笑。
凤九的眉头蹙得更紧,用力地捧起碗,也不顾洒出了几滴,一饮而尽。然后又重重地将碗砸在石桌上,毫不客气地向文昌伸出右手,作势讨要。
文昌不置可否,只是愣愣地看着她,许久才又拿出铜镜,倒扣在桌上,道:“你如此顽劣,又不成熟,东华喜欢你什么?”
这一问倒是让凤九有些尴尬,其实东华喜欢她,她是确定的,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东华到底喜欢她什么?他曾是天地共主,独自活了三十六万年,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呢?之前连宋也和她说过,很多人都假借报恩的名义接近他,甚至投怀送抱,其中还不乏四海八荒一等一的好女子,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可却唯独喜欢了她,是为什么呢?
“喜欢便是喜欢了,哪还有为什么?”凤九低声叹气,像是在回答文昌,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说着再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文昌早已不见了踪影。她有些气闷,觉得这文昌还真是没有礼貌,她执起桌上的铜镜,微微一闪袖,铜镜中竟赫然出现了东华的影子。
十里桃林里,依旧落英缤纷,凤九依寒冰床上躺着,美目微闭,看起来面色红润。东华坐在床边,凝视着床上的人,他的目光充满了柔情,就那样望着,也不说话。时而伸出手探上凤九的额头,时而轻抚凤九的掌心。
良久,他突然微微叹了一口气,伸出左手拉住凤九的手,眉头紧紧皱着,又用右手手背触上她微红的脸颊,轻轻说:“九儿,这段时间我时常回想起从前的我们,那日我从金猊兽手中救下你,抱你在我怀里,看着你,竟有一丝心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微妙,好像只那一眼,便不想再将目光从你身上移开,我任凭你跟着我,其实是依赖你的陪伴;我下凡历劫,其实是成全自己爱你的心;我每一次帮你收拾惹下的麻烦,其实是不忍看你受伤;我对你说下那些重话,也是害怕你因为爱上我而受到天劫,这些我都还来不及对你说,对你,我从前就害怕来不及,却终究是来不及说的,现在我说了,你还是不愿意醒来吗?”
铜镜外,凤九湿了眼,她知东华爱她,却不知东华这样爱她,现在的她,心里满满都是感动,她要赶紧帮他修复元神,然后回到他的身边去。
第二十四章:我的唯一
凤九到底睡了几个寒暑?白浅记不清了,白真记不清了,折颜记不清了,但东华却记得清清楚楚。五百年,整整五百年,她不再像最初那样,吹着微风会舒展眉头,感受着阳光会弯起唇角,她没有再像沉睡的第一年那样,会做些什么来回应他。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东华有史以来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了佛语的真谛,这躺在他面前的人,便是了。他爱她,却无奈忍受这样的生生别离,他怨她,这样久得沉睡都不愿苏醒,这四海八荒唯一一只九尾红狐,就是他的求而不得,就是他的放而不下。
太晨宫里的佛铃花开过了几场,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晚。东华站在芬陀利池边,撤去了太晨宫的四季如春。整个九重天,只有太晨宫在落雪,那洁白的鹅毛状雪花纷纷扬扬,才不出一会儿,整个芬陀利池都变得银装素裹。
东华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季节更替,望着纷纷落下的雪花,又迅速转头朝着身后的凉亭走去。今天的凤九穿着一身橙粉色的绸缎裙,肩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连帽绒裘,衣襟、袖口和帽檐处全镶着绒毛云边,看起来别样可爱。她靠着亭子的围栏,睡得安静而乖巧。
东华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领间的两个垂下的绒球缠绕着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微声道:“九儿,我知你一向不喜这九重天的四季如春,总觉得不真实,你看,这冬天来了,雪多美,你睁开眼睛看看。”
凤九不回应,双眼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向上弯着,煞是好看。东华凝眸望着,这样的九儿,实在乖巧可人,也多了些成熟妩媚,他深吸了一口气,靠上去,将一个暖暖的吻印在凤九的眼睛上,那薄薄的唇带着一丝温度,停留在凤九微弯的睫毛上许久,而后,东华又将唇移到凤九的耳边,轻轻说道:“九儿,本君命令你,醒过来。”那温热的气息弥漫过凤九的耳际,又迅速传遍了她的全身,可她还是毫无反应。
东华轻声一笑,坐直了身子,望着凤九的睡颜道:“还真是调皮。睡这么久,本君今日便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顺便与你说说睡太久的坏处。”东华坐正了身子,再回望凤九,宛然觉得她正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用右手托着腮,侧着头对他调皮地眨着眼,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可知,墨渊喜欢的人是谁?”东华边说边执起手中的佛经,转而正色道:“其实她属意你姑姑很久了,当年沉睡了七万年着实有些久了,再醒来的时候你姑姑已经是夜华的未婚妻了。”东华调侃的语气倒是史无前例,他这个挂在画像上的神仙何时也会管起别人的闲事来了,若不是昨日司命说怕凤九睡太久无聊的慌,他倒是怕还想不起这样一桩事来,想着他的九儿就好奇别人的故事,便拿来说上一说。他自嘲地笑笑,又转而低垂眼眸凝视着凤九,叹了一口气道:“所以,睡太久不好,你可明白?”那语气里满满都是快要溢出的忧伤。
这天大的秘密被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完了还得出了这样一个不符合逻辑的道理,如果九儿醒着,一定会嘟嘟小嘴一撇眉毛说:“帝君,这是一个美好的故事好吗?你这结论……哎,这四海八荒也是没谁了。”东华又笑了,倒是有些后悔,这么重要的事,的确应该等小狐狸醒来再告诉她的。
东华伸手掸去了被风吹落在凤九肩上的落雪,又低头看书,看到一处,便停下来,将目光停留在凤九的眉心道:“九儿,佛经里说,万发缘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以前我甚少理解佛经里说的关于缘分的句子,今日再看起来,才发现确是不错。很多事,我不相信缘分,不相信命运,现在却都相信了。你说,如若我当年没有把名字从三生石生抹去,我会与何人有缘呢?不过,无论是何人,在我心里,都抵不过一个你。”
东华的的眼光透过凤九的双颊,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天际,从前他不懂得孤单是什么,却在她沉睡以后体会的别样真切,孤单,就是想等的人一直等不到,想守护的人总是守护不了吧。但是他依然很庆幸,她的九儿还在他的身边,生生别离又如何?因为有了值得等待的东西,再长的岁月都会有希望。
第二十五章:锁魂血玉
这太晨宫里的纷飞白雪全落在了凤九的眼里,连同着东华的思念和隐忍。五百年,对于任何一个神仙来说都是弹指一挥间,可于彼此深深思念的东华和凤九来说,便是一眼万年。凤九知道东华的等待,也了解他每一句说出的和未说出的话。
凤九放下铜镜,看着摆在她面前的一盏烛火和一根银针,那银针不同于一般的绣花针,更扁长些,有一只小拇指那么宽,针上还带了一根细长的导管。凤九轻轻解开衣扣,露出半个光洁的肩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紧紧握着银针,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银针朝着心脏的位置扎了进去,鲜红的血液便由银针渗入导管,缓缓滴在挂在凤九脖颈间的一块玉佩上。那枚玉佩瞬间变得通红滚烫。
凤九吃了一惊,这玉佩她用心头血将养了五百年,今日是第一次泛着血色红光,莫不是成功了?她赶紧拉上衣襟,右手紧紧握着玉佩,朝着文昌的寝殿跑去。
凤九见门开着,兀自小跑进去,却不料一阵强大的结界瞬间将她反弹了出来,此时的凤九毕竟只是元神,哪里抵挡得住这样剧烈地冲击力,整个人向后飞出了几米,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只觉得胸口剧痛,再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浑身都疼,丝毫动弹不得。
也许是动静太大了,文昌从内殿走了出来,看见受伤的凤九,眼中竟是一阵慌张。他撤去结界,快步走来,步伐却是从未有过的凌乱。他轻轻扶起凤九,匆忙探上她的脉搏,脸色霎时变了,满脸不悦,厉声问道:“小凤九,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凤九与文昌也算相识了五百年,对他的脾气也算有了一些了解,这个男人虽然冷若冰霜,却不会如此严厉地与她说话。她看着他变了脸色,竟莫名有一丝害怕,虽然其实她一直都挺怕他。
文昌将凤九打横抱起,快步走进内殿,又将她重重地放在卧榻上,然后一把扯下她的半边衣袖。凤九吓得不轻,用尽气力向后躲闪,长长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将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衬托得更加白皙。她紧紧皱着眉,眼睛瞪着文昌,似乎随时准备着还击。
文昌看着面前吓坏的人儿,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却瞥上她伤痕累累的胸口,那伤痕触目惊心,全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针眼。文昌转过身在圆桌前坐下,不再说话。
待凤九将衣服穿好,才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文昌前面,将锁骨间的玉佩拿出来,攥得紧紧地,问道:“那个……我只是来问问你,这玉今日不大对劲,你看,是不是已经……”
文昌望了望她颈间的玉,又看了看面前惊魂未定的凤九,一挥手,示意她坐下来。凤九将椅子拉远了一些,才坐定。
“我让你一天取一滴心头血,你照做了吗?”文昌依然一脸不悦,他抬头盯着凤九,语气正如冬天的风,有一些刺骨。
“我是再想……快一些……所以……”凤九越说越没有底气,许久她才定了定神,抬头道:“这是我的血。与你有什么关系?”
“嗯,确是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你还欠着我的,当时你是答应着有一半的心头血是我的。”文昌看着凤九故作镇定的脸庞,莫名有些好笑。
“的确是这样不错,但是五百年前你给我玉佩的时候我已问过你,你要救的人是谁,是你自己说已经不需要了。”凤九蹙着眉,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你紧张什么?我也没说要找你讨。”文昌只觉得面前的人儿可爱极了,兀自笑了,又说:“是我自己不要的,说了不要便不会以任何方式再找你讨,你可知这玉是什么?”
凤九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这玉名唤锁魂玉,是当年的文汇星的陨石所化,能将人散落的元神和魂魄汇集在一处。你用心头血将养它,它便能帮你修复东华受伤的元神。”
“那他的另一半元神……”凤九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眼前的人。
“你别想了,他的另一半元神,也就是我,已经成了我自己的型,除非我死。”文昌不屑地望了凤九一眼,挑了挑眉毛说道。
“那这玉是说明已经修复了东华受伤的元神了吗?”凤九又将问题绕了回来。
文昌继续挑眉看着凤九:“你当真这么爱东华?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不关你的事!”凤九冷言回答,便转过头去将目光瞟向别处。
文昌亦不再问,而是从袖口中取出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上坠满了银色的星星,甚是精致。他伸手扯过凤九的手,将链子牢牢系在凤九的手腕上。凤九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慌忙用力挣脱,站起身,退到墙角,想要摘掉链子。
“别摘,这个链子可以打破我的结界,以后你要来找我就不会再受伤了,省的还要麻烦重霖去照顾你。”文昌冷冷说了一句,踱步走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菩提往生
此时正值雪白的冬,昨夜的西风将枝头最后一片残存的枯叶吹得打了几个盘旋,又落在地上,文昌站在凋敝的树下,微微叹了一口气,这样萧索的冬,好像预示着什么,可是预示着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思绪突然飘回和凤九的第一次相遇。那时,那只赤炎兽直直向他扑来,他正打算捏决,却不料身后突然窜出一个火红色的身影,那身影腾自半空,口中默默念决,然后便见一道红光生生劈开赤炎兽迎面而来的火焰,正正打在赤炎兽的肩上,赤炎兽吃痛,转身遁了。那火红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望向他道:“你没事吧,我是青丘白凤九,这里是青丘,你安全了!”那笑脸写满得意,好似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不过那抹绯红真真称得上漂亮,她的红衣和身后一大片的晚霞融合在一起,竟成了他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文昌从记忆中回来,却见重霖站在身后。
“你在想女君殿下?”重霖依旧不行礼,不问好,直接问了这么一句,脸上倒是不同于以往的排斥。
“有什么事吗?”文昌转身,直面重霖,他从不与重霖计较礼数的问题,因为他本就是东华座下的仙倌,而不是他的。
“锁魂玉已经练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凤九殿下带回去。”重霖问道。
“把小凤九送回去?”文昌又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望向那棵枯树,许久才道:“过几天吧,前几日她冲撞了我的结界,受了点伤,你将我前面园子里的菩提往生折了叶子,去了刺,给他煎药送去,每日早晚各一次,切莫忘记。”
重霖站在文昌身后,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心中竟有些微凉,以他以往的性格,许就这么转头走了,可今天他似乎想要多站一会儿。
“还有什么事吗?”文昌见他没有马上走,竟有些吃惊,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问道。
“你为什么没有找凤九殿下讨要心头血来修复你的元神,之前不是一直打算要怎么做的吗?”重霖有些不解,修复东华的元神的确是文昌的计划之一,可是修复他自己的元神不应该才是最重要的吗?
“我本打算用文汇星所化的锁魂玉修复东华的元神,用昌邑星所化的聚魄石来修复我的元神,可我没有想到小凤九不仅遭了天雷,竟还为了东华受了诛心劫,受了诛心劫之伤已是九死一生,何况我如若再提取了她的元神去,后果更不堪设想。”文昌伸手接住了风中的一缕飘絮,淡淡地说。
“所以你将聚魄石放在了凤九殿下的仙身上替她守住三魂七魄,然后才提了她的元神出来?”重霖大概晓得文昌多少有些心疼凤九的付出,却不知已做到这种地步,不禁有了几分佩服:“难怪白浅上神和折颜上神都没有察觉凤九殿下的元神不在了。”
“嗯,她救过我,我确有不忍之心。”文昌帝君轻描淡写地带过,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你大可以将凤九殿下的锁魂玉占为己有,为你自己修复元神。”重霖大致了然了,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我的确没有这么大度,我也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我答应过小凤九,要帮她修复东华的魂魄,况且以她重伤的程度,仙身的确不能和元神分离太久,所以我才将锁魂玉时刻放在她身上,将她的仙身和元神捆绑。”文昌的语气依旧淡淡。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凤九殿下作为元神却可以提取心头血,原来是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重霖自有一番感慨,突然对面前的人多了一丝改观。
“重霖,你信吗?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是你算不到的,就像我,千算万算,步步为营,却没想到却偏离主道越来越远。”文昌帝君突然伸手抚上了面前的树干,只觉得别样的粗糙。
重霖不再说话,也顺着文昌的目光看向那棵枯树,这冬天来的这样凄凉,那一瞬间,竟觉得没有什么可盼的。
文昌兀自笑了笑,卷起了衣袖,向前走了几步,进了一处园子,园子里种着几畦道不出名字的蔬菜,沿墙还有一整片菩提往生,他弯下腰,折了几片大叶,去了刺,又转身递给了重霖,想了许久道:“其实我一直不肯承认,我只是东华的一部分,我从来都没有自我,而这样的我,却偏偏又是这么不甘,我想要东华的那一半元神,我想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总是别人的影子。”
重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文昌甚少与他说这么多,虽然当时他从碧海沧灵硬生生提取了他的元神出来时他也曾怨恨过他。但此时,他却觉得怨恨不起来了。其实他就是东华帝君的另一面啊,也有喜有忧,有惆怅有失落。
文昌看了看重霖复杂的表情,又回复了以往的冷漠:“你不用同情我,这件事非做不可,如若我输了,那世上便再无文昌,只有东华。”
第二十七章:我的心痛
时间一晃,又是春暖花开时,折颜传音让东华带着凤九回十里桃林已是来年的春末,虽然东华尽可能得保持太晨宫的低气温,但终归达不到寒冰床的效果,若不是听说上清镜的池水有助于凤九恢复,大家是断然不敢冒险让凤九离开寒冰床的。说来也怪,即使是东华当年受了那样重的伤而沉睡,却也无需寒冰床来维持体温,可凤九这百年来一直持续低热,连折颜也找不出任何原因,只是通过探脉诊断凤九真的没有其他不适,只是单纯的沉睡,大家才战战兢兢地时刻注意她的变化。
回到十里桃林的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冷,凤九的仙体许是受了一些风寒,竟发起了高热,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折颜和白真依着床边站着,白奕夫妇不停地来回踱步。东华坐在床沿上,脸色凝重,他拉着凤九的手,眉头快蹙到了一起,连寒冰床都无法抑制持续高起来的体温,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
许久,折颜突然想起什么,示意大家都先出去,屋内只余下东华和他,以及躺在床上的凤九。
“这高热来的蹊跷,小九体内有一股炽热的力量,之前我们一直用寒冰床压制着,所以没有发现,可这次离开寒冰床太久,似乎压制不住了。”折颜的语气甚少这样严肃,听的东华心中一惊,他点点头,瞬间明白了折颜的意思,他伸出手,隔空探上凤九的眉心,又从眉心探到了双掌,这才意外地发现,凤九的心上似乎有一丝微微的热度,而且越来越热,呼之欲出。东华凝眉,催动真气,用力一握手心,赫然从凤九的心间探出一块火红的石头。
“这是何物?”折颜大吃一惊,这样怪异地石头,连他都没有见过。
“上古陨石。”东华的语气透着从未有过的凉,这样的陨石,年岁比他还大上不知道多少倍,难怪之前他们一直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到底是谁将这样厉害的东西放进凤九心间,竟还这样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是一个比他们功力还要厉害的人。放眼四海八荒,能躲过东华帝君觉察的,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似乎还没有出现过,那到底是谁?想到这里,东华心底顿生凉意,竟有人要加害九儿?
此时的东华,浑身包围着火红的光,他一动不动,眼底也不复以往的清明,思绪仿佛回到那一年的锁妖塔,他破门而入,看到镇塔妖王正用锐利的爪子将九儿逼自墙角,他不敢想象,这整整五百年,他守在她的身边,却不知她身处险境,一时间,懊恼、内疚、害怕全都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帝君,小九的元神不在这里!”折颜一声惊呼,再回过头来,却发现东华似一股疾风,卷乱了屋内的陈设,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碧海沧灵,一片索然孤寂,这样万物复苏的春,为什么会一派凋敝?莫不是重霖出了什么事?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蔓延开去,东华挥手撤去自己之前留下的结界,一闪身进了内殿,却见重霖在卧榻上躺着,毫无生气,但呼吸均匀,面色红润,状况与凤九如出一辙,东华挥袖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重霖体内,却未见任何起色,执手探上他的脉搏,却又如普通熟睡般平稳。东华蹙眉,似乎一系列的事情都像是零零落落的珠子,一下子在东华的脑海里串了起来,他挥手想要提出重霖的元神,果然如他所料,元神不在。他突然了然于心,这四海八荒,除了神仙自己元神出窍,其他人想要轻易提取出人的元神的,除了当年的秦天,便是他了,秦天是他亲手杀死并看着灰飞烟灭的,所以,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一个人了……
东华环顾着四周,眼光认真地瞟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又将目光落在重霖的仙身上,重霖紧闭着双眼,睡得十分安详,东华顺势看向他的双手,却发现重霖的右手紧紧攥着。东华微微一笑,轻轻一点手指,重霖的右手兀自打开了,里面竟握着几片风干的佛铃花瓣,那紫色的光泽已经退却,看来已有百年之久了,东华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兢兢业业为他守着碧海沧灵的仙倌,想想自己竟有万年之久没有来了。想到重霖此刻应该是与九儿在一起,他微微放下心来,却也不能再耽搁,摄了那几片佛铃花瓣便飞身出了碧海沧灵。
春季的息风殿,百花开的更盛,阳光从四面八方播撒下来,落在每一个的地方,阳光的味道格外好,文昌坐在自己内殿廊间的亭子里小憩,一抬头便看见凤九远远地走了过来,手中依然紧紧攥着锁魂玉,手中的银链子在手腕上闪闪透着亮。
文昌帝君勾起唇角,因为有了那链子,小丫头竟这样毫不避讳地打破他的结界走了过来,还真是……文昌笑了,认真地打量着她,她还如初次见面那样好看,小小年纪不到四万岁,举止间还透着少女的伶俐,这样明媚如春光的女子,谁能不爱她?他的目光就这样追随着越来越近的人儿,竟有想要起身迎过去的冲动,她越走越近,仿佛踏着一季落花,仿佛踏着一缕清风。
可正当凤九踏着轻柔的步伐走近文昌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痛袭来,还来不及反应便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瞬间晕了过去。文昌帝君吓了一跳,一闪身飞了过去,探上她的脉搏,微微叹了一口气,望着怀中的人道:“他们取出了聚魄石,看来这次真的要送你回去了。”
文昌抱起凤九,却感到一股强烈的力量撞击着他的结界,他低头深情款款地一瞥怀中的人儿: 小凤九,你的东华来了。
第二十八章:万年一战
息风殿外,东华凌风而立,悬浮于半空中,他手中握着苍何,一剑一剑劈开重重结界,他将所有真气凝聚在苍何之上,苍何也似乎感受到东华的怒气,奋力催动自己的剑气。东华的紫衣被凌厉剑气所卷起的风刮的凌乱,衣摆不断地泛着波浪。这息风殿的结界设的太像他的风格,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结界可以厉害成这样。
忽而又一阵剑气的狂风刮过,东华身形一滞,用苍何直指那剑气的源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那两股陌生而熟悉的剑气劈开层层结界激起的雾气,终于云开月明。东华和文昌就这样凌空御风相望,这是万年的距离,如今又一次近在咫尺,万年的沧海桑田,再一次这样对立,一样的外貌,一样的霸气,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东华微微收剑,转身不看文昌,只是凌厉一句:“把九儿的元神还给我!”
文昌侧目瞥向转过身的东华,幽幽说道:“东华,万年没见,你依然这么自负,如今的你,功力不及我的一半,你当真以为可以从我手中抢走小凤九的元神?”
听到“小凤九”三个字,东华终于转头望向文昌,勾起唇角冷笑一声,挑起眉毛缓缓道:“嗯,数十万年前你低估了我,以为我不会对你下手,结果我一件刺入你的心脏,让你灰飞烟灭;今日你怕是高估了你自己,想要与本君对战,你问过我的苍何了吗?”
东华话音刚落,便一个挥手,苍何在空中兀自转了一个圈,积聚了大量的剑气,生生朝着文昌刺去。文昌亦轻蔑一笑,一挥衣袖,手中的汇邑剑腾空而起,与苍何厮打在一处,一时间,一白一蓝两股剑气缠绕在一起,不分高下。
东华微眯了双眼,眉头紧锁。眉眼间都是专注和威严,一头银丝在风中随意飘着,仿佛三十万年前的那个天地共主又回来了,他淡然地操控着苍何,不疾不徐,脸上全是挥洒不去的英俊和自信。
文昌双掌来回推动着剑气,那一瞬间,汇邑剑上的蓝光更甚,文昌将所有的真气汇聚在剑尖,右掌用力向前一推,汇邑剑立刻调转剑头,直直向着东华刺去,就在这时,苍何感受到了汇邑的变化,迅速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奋力朝着汇邑的前方追去,可由于汇邑的受了文昌所有的真气,速度之快让东华都猝不及防,他略微一收掌,迅速地闪向一边,汇邑一鼓作气却没有击中目标,一时无的放矢,又极速调转剑头朝着东华刺来,眼见汇邑距离东华不过数米,苍何顿时柔化成一道闪亮的光束,伴随着一阵呜咽的剑鸣,以光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正正挡在东华的面前,只听见一声尖锐地金属触碰,汇邑不敌苍何,竟直直坠落云端。
文昌收起掌风,闭了真气,站在原地不动,许久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以为单拼内力,你是断然赢不了我,所以我孤注一掷,却不料你只与我斗剑,汇邑是万万及不上苍何的,你若是公平一些,就直接与我斗武。”
“本君活了三十六万年,从不知何为公平,临出门前只是随意磨了磨苍何,你若是要公平,我可以给你时间回去磨剑。”东华岿然不动立于云端,那紫衣在微风中飘着,宛若太晨宫的那一片佛铃花海。
“不打了。”文昌兀自收回了汇邑:“还没到时候,我要与你公平一战,但不是现在。”
“你是在求饶吗?”东华不屑地瞟了文昌一眼:“莫不说你只是我的一半元神,就算你拥有当年秦天一样的功力,本帝君也不会惧你半分。”
文昌不再说话,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息风殿内,蹙着眉,脸上写满焦虑,许久,道:“你们已经将小凤九体内的聚魄石取了出来,如果再不速速带她的元神回去,恐怕她就真的没命了。”说完文昌一挥袖便消失在息风殿外。
就在这时,殿门兀自打开,便见重霖抱着深度昏迷的凤九走了出来。东华心中大恸,飞身过去,一把从重霖手中接过凤九,紧紧搂在怀中,什么是失而复得,此刻便是。东华凝视着凤九,她的脸色苍白地如同一张纸,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一些,这样一个人,抱在手中,却像擎着一片雪花,丝毫感受不到重量。
东华用左臂揽着凤九,右手颤抖地抚上凤九的脸庞,那动作别样温柔,生怕吵醒熟睡的她。他轻抚着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唇瓣,许久许久,他低头吻住她的眉心,轻柔得说道:“对不起,九儿,我每次都来的太晚,以后,再也不会了。”
怀中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怀抱和久违了的安全感,竟舒展了眉心,露出了一抹甜甜的微笑。
东华将凤九打横抱起,转身看着重霖,微微道:“重霖,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谢谢你对九儿的照拂,我要赶紧带她回去,你且先回碧海苍灵,我还有些事要问你,过几日我便去寻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往青丘方向飞身而去。
第二十九章:金风玉露
青丘没有哪一个春日比今日更明媚,鸟儿穿梭在每一棵大树之间,阳光隔着密密层层的叶子缝隙撒下无限温暖,春末很好,没有料峭的春寒;夏初也很好,拥有透亮的阳光。
狐狸洞内,折颜正在为刚刚元神归位的凤九诊脉,一众狐狸们将迷谷树搭成的小床围的水泄不通。还好,一切都好,持续了五百年的低热终于退却。
迷谷离凤九的卧榻最远,却哭的最是伤心,一边哭口中还一边念念有词,因为哭声含糊,只听得一个大概,约摸是:“凤九殿下,都怪迷谷没有照顾好你,以后我一定时时跟着你,再不让坏人抓了你去。”白真听了无奈地扶额,白浅听了也禁不住笑了出来。狐狸洞里又是一派和谐,小九回来了,真好!
“怎不见帝君?”白奕见凤九没事了,才蓦然想起东华来,想起方才帝君抱着凤九的元神回来,好像脸色也不太好看。
“帝君真气受损,看起来耗费了不少内力,我看小九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便让他在洞外的迷谷树林调息。”折颜说完又转向迷谷,道:“迷谷,你快去趟迷谷树林请帝君过来,就说小九已经没事了。”
迷谷一抹眼泪点点头,刚打算出洞,却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道:“我要自己去!”
众人转过身,才发现凤九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挣扎着要坐起来,她一眼就望见皱着眉还挂着泪痕的迷谷,轻咳了两声道:“迷谷,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
这不说不要紧,一说迷谷哭的更凶了,一下子扑在了凤九的床边:“小殿下,迷谷看着你长大,还没看过你受这么重的伤,睡这么久呢,迷谷保证以后一定寸步不离保护你。”
“好了,迷谷!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自己受伤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凤九低下头,耐心地像迷谷保证,又抬起头望向众人:“阿爹阿娘,姑姑,小叔,折颜,我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说完又将目光停留在折颜的身上,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道:“我方才仿佛听到你说帝君在青丘?在……迷谷树林?”
折颜未答,却是让白浅抢了先,她缓缓坐在床边,将手搭在凤九的手上,一脸疼惜地望着她说:“你的心里只有你的东华帝君,全然不顾我们大家的担心吗?天雷之劫提前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敢一个人扛,莫不说你只是飞升上仙,就算飞升上神,天雷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况还被人提去了元神。”
“姑姑,阿爹阿娘,小九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凡事和你们商量,不会再意气用事了!”凤九拉拉白浅的衣袖,撒起娇来:“那……我现在可以去找东华了吗?”
白浅瞬间笑了,众人更是一脸无奈,他们的小九,估计这一辈子都逃不出东华帝君的掌心了吧。凤九看着白浅点点头,又看着白奕夫妇点点头,才掀开被褥,一路向迷谷树林飞奔而去。
迷谷树林是青丘近郊沿湖最大的一片树林,这里的迷谷树又都是百年老树,常年吸收着日月精华,的确是适合调息修养的地方。东华这一战的确伤了一些元气,本来那文昌就是承了他一半功力的元神,加之他百年前凡间历劫时所受的伤本就难以恢复。他从树桩上轻轻踏下,经过一番调息,似乎好多了,虽然折颜一再保证九儿没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匆匆转身想往狐狸洞方向去,谁知一个转身,恰巧瞥见一抹粉色的身影正向着他飞奔而来,那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狐狸吗?东华一时百感交集,虽说这五百年自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可那时的她,受了重伤,还睡的那样沉,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自己既然决定了要不惧天命勇敢地爱她,现在怎么突然又没了踏出这一步的勇气。他有些害怕,他的九儿为他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可是这有违天意的感情会不会让她失去的更多?他有些懊恼,自己作为昔日平定四海八荒的天地共主,竟让自己喜欢的小狐狸缕缕受伤而无能为力。他还有些伤感,这抹粉红又跳脱的小身影,那么勇敢地爱着他,那么坚强地想要保护他。她能够轻易看出他的脆弱,能够瞬间明白他的寂寞,能够在他需要她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能够在他不敢拿四海八荒安危冒险而不能爱她时悄悄地退回起点,守护着整个青丘,守护着他最珍视的一隅。他甚至不能理解,这样脆弱的她,是怎样承受起断尾之伤和诛心之痛?而即使是这样,她依然如此无畏又无怨无悔地爱着他……
像无数次一样,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奔来,面对他的九儿,他总是缺少那么一点点勇气,也许是因为她实在比他勇敢太多太多。
像无数次一样,凤九带着满满的爱和不求回报的期待,一步一步朝他奔来,她的爱乘着一席暖暖的春风,席卷过每一棵树,每一片绿叶,甚至每一朵流云;她的情协着一缕柔柔的阳光,溅起了每一瓣落花,每一株春草,甚至每一丝眷恋。终于,她跑到了他的面前,紧紧地将他拦腰抱住,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微微地说了一句:
“东华,我想你,想你想得不得了……”
只这一句,东华再也抑制不住五百年来对她的思念和渴望,伸手将她牢牢地锁进怀里,他低头望她,这是怎样好看的容颜?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是怎样漫长又让人心伤的等待?如隔三秋,望穿秋水……正如五百多年前南天门外的那一句迟到的告白,他轻声说道:
“九儿,我等了好久很久,你终于回来了。”
还好,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话,可能的确是迟了一些,却永远不会来不及。
第三十章:碧海苍灵
四月二十四,晴空碧水,万里无云。一叶小舟顺风漂行于碧海苍灵之上,这里的溪水清澈见底,只要轻轻一低头,便能看见水中的游鱼。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轻柔的风,还夹杂着碧海苍灵独特的花草香,让人心旷神怡,宛如置身仙境一般。
这是凤九第一次来这里,这里是东华化身的地方,也应该算是他的家乡。凤九一直以为,碧海苍灵之于东华正如青丘之于她,有一种不能割舍的别样情愫。
她坐在船头,张开双臂,一时觉得神清气爽。这真是一个好地方,也的确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化出东华那样的神仙吧。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回过头望着东华,恰巧东华也在望着她。
今天的东华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依旧是一袭紫衣,一头银发,他的右手轻轻握着一根鱼竿,鱼线长长的落进水中,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四目相对,凤九感受到东华眼中的柔情,一瞬间,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他今天到底哪里不同呢?好像没有了在太晨宫时的威严和冷漠,倒是多了几分闲适与洒脱。她说不清这样的改变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回家了吗?
“帝君,你为什么要带我回碧海苍灵?”凤九抬头举目四望,远山全是一片墨黛色的绿,被浓浓的云雾缠绕着,近处的岸上摇曳着各色花草,如果能把家安在这……凤九等不到东华的回答,却兀自低头咯咯地笑。
“九儿喜不喜欢这里?”东华瞥见小狐狸自个儿笑的开心,不禁也勾起了唇角。
“喜欢!”凤九站起身,直指不远处的一片绿地欢呼起来:“帝君,那里的阳光甚好,如果在那里建一座园子,种一整片你最爱的佛铃花可好?”
东华寻着凤九所指的地方望去,还真是,一片遍洒的暖阳,佛铃花喜光,喜暖,这丫头还真是有心了。不过她好像总是为他想很多,报恩的时候由着他讲条件,下凡历劫时不顾自己为他挡下一箭,为了在三生石上刻下他的名字不惜断尾以执念化作利器,若水河畔硬生生地受了擎苍致命的一掌,知他爱她却又不能爱她,更是不再执意为难……他保护了天下,却不曾想她却保护了他。
东华微微失笑,对凤九的“规划”不置可否,而是轻轻放在鱼竿,走到凤九身边坐下,道:“九儿可有喜欢的什么?”
“九儿喜欢帝君啊!”凤九转过脸,直直地望着东华,微笑着说,那种微笑里,却是别有深意。
东华心中顿时掀起了千层浪,他知她要的一向简单,她想要的,不过一个他,不过与他朝夕相伴而已,这样简单的心愿,他难道还不能帮她实现么?
两人就这样陶醉在彼此的眼光里,却听见鱼竿的一头呲呲作响,凤九大喜,撺掇过去,用力一拉,只见鱼线的一端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不禁皱起了眉头,再认真一看,这鱼竿怎么没有鱼钩?凤九若有所思了一阵,转头望着东华:“帝君,这鱼竿都没有鱼钩,如何钓鱼?”
谁知东华竟兀自躺在船板上,抬眼意味深长地望了凤九一眼,狡黠一笑道:“愿者上钩!”
凤九顿时了然,正红着脸欲辩解,却听见不远的藕花深处传来一阵船浆击打水花的声音,凤九循声望去,见大片大片齐人高的藕粉色莲花丛里划出一叶扁舟。凤九顿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朝着小舟上的人挥手喊道:“重霖仙倌!”
重霖像是早都知晓他们二人要来,将船靠了过来,见了二人,毕恭毕敬行了一个礼道:“帝君,女君殿下。”
“重霖,你安排一下,在我的寝殿旁边收拾一间屋子给九儿,我们要在此住一个晚上。”东华亦起了身吩咐道。
重霖微微一笑,便行了礼将船划了去。
是夜,凤九早早地入了睡,东华坐在床边的圆桌前看佛经,抬头一瞥,便见一张极美的睡颜,东华踱步过去,近距离凝神望着凤九,的确是美到极致,他禁不住附身吻上了她额间的凤尾花,就像若干年前,她偷偷吻上他的眉心,一瞬之间,恍若时光倒流,岁月静好。
东华虚掩了门出去,重霖早已等在院中,东华迈了步子过去,坐在石桌前,又示意重霖坐下,然后执起桌上的茶盏,问道:“重霖,我要知道,这五百年里,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