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时,张军特意朝赵全的工位瞅了一眼,电脑显示器亮着,赵全的头趴得很低。肯定又是在用手机看电视剧,张军窝了一肚子的火,刚才开会时经理又和他单独谈话了,说他们这个组工作纪律不好,有人上班时爱玩手机,还说他这个组长对下属要求不严,太软,怕得罪人。经理对他说,慈不带兵,宽不理财,当领导就是要得罪人。张军心想你说的倒是好听,你见人家在那玩手机都不当面批评,回过头让我去说人家,得罪人的事都让手下人去干了,好事都是你自己的。张军朝赵全的工位走过去,快到赵全的工位跟前时,赵全猛地把头一抬,手往抽屉里一塞,又很快的抽出来,然后用手握住鼠标,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张军朝显示器上看,打开的文件就是那份施工图,和两天前他给赵全时相比,没有多大变化。
张军感觉心里的那股火又开始往外冒了,“图画的怎么样了?”“这不正在画嘛,”赵全的鼠标漫无目的的在屏幕上乱点,“快了快了,你别老催,好了就给你发过去。”张军把已经窜到喉咙眼的火苗又朝下咽了咽,“你抓紧吧,刚才开会时领导又问我了,工地下周就开了,最迟周三中午把图交上来,有问题吗?”赵全没回答,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拧开盖子,吹了吹飘起来的茶叶,慢慢地呷了一口,然后才说:“尽量吧,我又没长三头六臂,手不停的画着,该完的时候自然就完了。”
张军暗地里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对赵全说:“以后上班期间别再玩手机了,今天开会领导又强调了,说是有人反映咱们组人上班玩手机,都传到老板耳朵里去了。”赵全把鼠标在桌子上一拍,“谁说的?谁说我上班玩手机了,我什么时候玩手机了?”张军说:“也没人指名道姓说是你玩手机,只不过给你提个醒,注意一下。”张军本来想把桌下那个抽屉拉开,他敢肯定赵全的手机就在那个抽屉里,他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手机里播放的电视剧的声音。但他还是忍住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张军打开了电脑,他准备把昨天画完的图纸再检查一遍,可好半天过去了,他发现自己只是对着显示器发呆,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张军感觉头好像又有点晕,该不是血压又上去了吧,自从前一段时间单位体检查出他血压已处于临界后,他就老是怀疑自己血压高了,最近更是一着急上火,头就有点晕,晚上睡觉时还会有耳鸣,这些都是高血压的典型症状,等忙完手头这些事情,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张军心想,不过他又有点怕去检查,万一查出来真是高血压咋办?年纪轻轻的就要一直吃药吗?
张军心里又在埋怨赵全,都是老员工了,真是一点眼色都不长。其实有好多人上班都在玩手机,有的聊微信,有的打游戏,有的炒股票,有的看电视。可人家玩都是偷偷的玩,人家蹲厕所里玩,跑到办公室外面抽烟的时候玩,或是一个人玩一个人放哨,只有这赵全是明目张胆的玩。不过这赵全之所以敢这么无所顾忌,是有原因的,赵全他家在市里面最大的一个城中村里住,最近听说要拆迁了,每家给赔五六百万,赵全马上会成为全公司除过老板外最有钱的人,钱就是人的胆,赵全现在说话的声调都高了一个八度,嘴里谈论的话题都是车和房。有一次大家在一起聊天,赵全说想把手头的轿车换个SUV,张军就推荐说本田的CR-V不错,赵全就说前几天他邻居刚提了一辆UR-V,咱得比他高一个档次啊,这CR-V算啥啊。张军一下子就没话了,心想自己一天辛辛苦苦,付出的比这赵全不知道多多少倍,去年刚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背了几十万的房贷,一辆二手桑塔纳,跑了十四万公里了,上次回家时在高速路上发动机开锅了,他把水箱盖子拧开,滚烫的开水喷的有两米高,差点没把他给毁容了。再看看人家赵全,一天上班吊儿郎当的,下了班就是看电视,出去唱卡拉OK,就这人家现在马上就有几百万了,将来是住豪宅,开豪车,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只能归结于命啊。
张军他们这公司是搞通信工程的,老板和市里交通局的人比较熟,最近接了几个工程,给街道上的十字路口装监控器。张军所在的工程部有两个项目组,张军这个小组总共有四个人,除了张军和赵全外,剩下两个都入职时间不长,业务上还不熟练,没办法独立完成工作。本想让赵全给带一带,可眼下赵全这个状态,常常是连他分内的事都做不好。没办法,张军只好自己上手,到了工地上,经常是张军带着两个徒弟,忙忙碌碌的干活,布线,接线,调试设备,赵全夹个笔记本,东转转,西看看。一开始张军干活会把赵全叫上,或是专门给赵全安排个事情。赵全也干,就是速度慢的出奇,而且干过去的活错误一大堆,到最后还得返工。后来张军也不给赵全安排活了,赵全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在旁边看着。有一次有个徒弟就问张军,师傅啊,我看你这个领导怎么一天比组员干的活都多,人家那个组是组员干活组长在旁边转,咱们这个组刚好反过来了。张军一听就没好气:“我身先士卒不行啊,你是不是也想转,你要是有人家那资本,你也在这转,我不管你。”那徒弟娃一看张军发火了,不敢吭气了,赶紧低下头干活。
张军准备找个时间把赵全的情况和经理谈一谈,他其实早都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还没下定决心。一方面是因为他和赵全之间的私人关系还不错,他们两个是同一批进公司的,到现在足足有七年时间了,他们同一批进公司的五个人当中,张军就数和赵全能说得来。而且先前的赵全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他干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不怕脏不怕累,他们两个那时是最好的搭档,多少难啃的硬骨头都是他俩拿下的。那一年公司提拔项目组长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人来了解情况,赵全可是替他说了不少好话。就是现在,虽然从工作上来说张军对赵全很不满意,但私人关系上还是不错的,当然肯定没前几年那么铁了,不过至少面子上都还过得去。他们两个每天早上从同一个站点坐公司的大巴车,有好几次,张军送小孩上学耽搁了时间,都是赵全给司机说让在那等着,张军才能坐上车。所以现在要让张军去经理那告赵全的状,张军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张军想起了经理说的那句话,慈不带兵,他觉得经理说的对着呢,当领导的人就要心狠手辣,翻起脸来六亲不认,像自己这种心慈手软的人,实在是不适合当领导。
张军迟迟没去找经理谈,还有一个原因,他们这个工程部,这几年经理换的太频繁了,四年换了三任,人们都说部队上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他们这成了铁打的员工流水的经理。他们工程部另一个项目组的组长是王峰,人虽然滑头了点,但有些话还是说的很有道理,他有次就给张军说,你看现在经理见了那些睡觉的玩手机的都不管,他装好人,让咱俩去说,到时候咱两个把人都得罪完了,他屁股一拍走人了,你说咱俩还咋在公司混?你就不怕半夜走路挨砖头?
一句话把张军说的泄了气,部门经理四年换了三任,每次都是空降,像他和王峰这两个老人手,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可公司就是没考虑过他们,说白了就是不信任他们,觉得他们就是干活的大老粗。每当这个时候,张军的心就隐隐作疼,归根结底,他还是在文凭上吃了亏。当初初中毕业时他高分考取了市里的国家级重点中专,他们那个时候的中专与现在的中专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候的中专招收的都是中考的尖子生,考不上中专的才去上高中。可等张军中专毕业时才发现,中专文凭已经吃不开了,现在的公司招聘,起步都是大专,稍微好点的就要求本科,有的还要求什么985,211院校,再往上直接就是什么硕士研究生博士博士后。更可气的是现在一般公司前台那些90后的小姑娘,对他们中专生这段历史不了解,直接把他们归到技校生职高生的行列,就差把他们当文盲看待了。可学历能同能力挂钩吗?张军想起了自己那两个徒弟,都号称是本科生,可一个不知道啥是继电器,另一个连基本的放大电路都看不懂,干起活来磨磨唧唧,一点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利索劲。张军感慨自己真是一步落了空,步步跟不上,自己当时要是上了高中,不说清华北大了,上个重点大学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哪能就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星期二下午,经理给张军打电话,说是新设备到了,让他去库房领出来,先熟悉一下。张军看了一下赵全,他还是趴在工位上画图,张军就叫两个徒弟跟自己去库房领货,整整十个纸箱,包装得棱棱整整,库管说这批设备是目前市面上最先进的,全部是德国进口。他们一起把纸箱子往平板车上装,有个徒弟娃刚抱起一个箱子,手机响了,就腾出一个手去裤兜掏电话,结果怀里的纸箱哐当掉地上了,库管那个女娃当时脸色都变了,冲着张军吼叫:“你们这几个人是咋回事?还能领不能领?这设备要是摔坏了,你一年的工资都赔不起!”说完把图纸啪地一摔,坐到座位上去了。张军心里也是一激灵,敢紧把包装拆开看,幸好只是纸箱破了一点,里面的东西还是完好的。张军一面给库管道歉,一面把那徒弟娃训了几句,这才把剩下的都领完。等把设备包装都拆开,张军一下傻眼了,所有的说明书和资料都是英文的,张军问两个徒弟能不能看得懂,两个人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没办法,张军只好在电脑上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百度。
等手头上的事情都忙完了,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这期间张军接了一个电话,是妻子打来的,妻子说她下班后约了闺蜜一起去买衣服,让张军下班后去托管班接孩子,张军说了声知道了。张军朝赵全的工位上看了看,赵全不在,明天就要交图纸了,张军想问问赵全画完了没。
快下班的时候,赵全来找张军,手机拿着请假条,说明天要请一天假。张军问赵全:“图纸画完了吧。”赵全说:“图纸呀,快了,就剩一点了。”张军心想就那么一点工作量,正常情况今天中午就能完成的。张军说:“那你晚上加会班吧,明早就要给经理交图的。”赵全说:“我晚上回去还有事,加不了班,图纸我发你飞秋上了,剩下的你给咱画一下吧。”张军刚想说我晚上也有事,赵全已经背上包朝门外走了,走出大门了还回头喊了一句:“改天请你吃饭。”
张军打开飞秋调出图纸,还有两个位置点没画,这就是赵全口中的一点点,要把这图纸画完,最少还得两个钟头,张军把手中的鼠标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他决定了,明天就去找经理谈赵全的情况。张军拿起手机想给妻子打个电话,他按下了拨号键,听筒里开始传来“嘟——嘟——嘟”的拨号音,张军马上又把电话挂掉了,妻子这段时间也很忙,她早就说想去买衣服,一直又抽不出时间,好不容易今天有时间,张军不想再扫她的兴。他想自己下班后先不去吃饭,抓紧开始画图,争取在七点之前完成,这样应该还来得及。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王峰离开时经过张军的工位,他问张军怎么还不下班,张军说需要加一会班,王峰说那怎么不先去吃饭,张军说赶时间呢,等活干完了回家吃,王峰说真是好同志,替老板把饭钱都省下了,加油,好好干。张军才在想说句什么话回敬王峰,王峰已经走出了门。每当这种时候,张军就会生自己的气,自己不但是吃了学历低的亏,还吃了不会说话的亏,从来只是埋头干活,不懂得和领导拉关系,套近乎,哪像人家王峰,平日里干活油的很,话又多,跟谁都能聊起来,只要领导来巡查,立马吆五喝六,走起路来两腿生风,显示出自己雷厉风行,指挥若定,有事没事就往领导办公室钻,赵全说这就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想到这里张军不由得苦笑,这种本事自己是学不来了。
把剩余的两个点位画完,张军又把图纸从头检查了一遍,有两处尺寸标注错误,还有一处按实际情况应该是暗线敷设,赵全把它画成明线了。张军把这些错误一个一个改过来,然后保存,关电脑,关灯,他走出办公室时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了。回家的路上,张军把车开得飞快,他们公司所在的地方是市郊,偏僻,路上这会已经没有了行人,车也少,偶尔碰到一辆,张军都会深踩油门,把它远远的甩在身后。九点多一点,张军赶到了孩子所在的托管班,别的孩子已经走完了,托管老师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一个小房间里看书。回家的路上,孩子让张军给她讲故事,这在孩子和他之间,已经成为一个习惯,只要是张军接送孩子,路上孩子就会要求张军讲故事,张军有时就讲书上的故事,有时就自己编故事,张军觉得自己编的故事很蹩脚,深感自己想象力的匮乏,但是孩子最喜欢听他编的故事,还称他是故事大王,张军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张军这会就继续编那个探险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个小男孩,叫小明,这个故事是关于小明在沙漠里的经历。张军讲道小明在沙漠里发现了一个巨型仙人掌的丛林,这里面生活着一种小人,他们都住在仙人掌里。讲了一会,张军觉得后座上的孩子没动静,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孩子歪在座位上睡着了。
新工地开工后,张军变得异常忙碌。工期很紧张,他不得不经常加班,每天回到家时,孩子都睡着了。张军有时会看看孩子的作业,他发现孩子最近写的字没有以前工整了,而且作业中的有些错误都没有改。张军给妻子说,让她多督促督促孩子,每天给孩子把作业检查一下,有错误的地方让她当时就要改过来。妻子一听就朝他吼:“我哪有时间一直盯着她,每天回家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一大堆事情要干呢。”张军无法再去反驳妻子,妻子每天上一天班已经够辛苦了,回家还要做家务,确实腾不出更多的时间去盯孩子的作业。后来张军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每周的周一、周三、周五晚上加班,周二、周四准时下班去接孩子,辅导孩子作业。他把这个想法和经理谈了,经理很勉强的答应了。为了确保工程进度,经理派项目二组也来协助张军。
由于施工的现场多为繁华路段,为了避免造成交通堵塞,公司通知张军将工作时间改为白天休息,晚上施工。张军倒是喜欢这样的调整,每天晚上,他辅导完孩子的作业后出门,赶赴施工现场,夜幕笼罩在城市的上空,白天喧嚣地街道慢慢安静下来,炎热的夏季悄然离去,吹在身上的风开始变得凉爽。张军站在十字路口的脚手架上,望着路边的大商场,那里面灯火通明,隔着透亮的大玻璃,张军能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包装的花花绿绿的食品,有色彩艳丽、款式新颖的服装,有一件一件精美的家用电器,这些商品,都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还有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在这些商品之间驻足停留,抚摸着它们,欣赏着它们,脸上都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这一切,张军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乡下的孩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在梦里他身处一个大商场里,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精美的商品,那里面很大,很高,有旋转的电梯,那里面也是灯火通明,每一处都干净,整洁,那里面的女孩子们都很漂亮,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男人们都很绅士,脸上全挂着友好的笑容。张军很喜欢这个梦,他站在脚手架上,望着这一切,凌晨时分,灯光开始一盏盏熄灭,到最后,一切都被夜晚吞噬,只剩下路边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张军就这样不停地工作着,直到东边天空开始出现鱼肚白,启明星开始闪耀,大家揉一揉朦胧的双眼,伸一伸僵硬的腰,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张军原以为王峰的项目二组过来协助,工程进度能加快一点,不过施工一个多月下来,他发现工程进度并没有快多少。王峰这人爱说话,和谁都能搭上话茬,他们组的几个人也都话多,每天一上班,几个人先天南海北的扯上一通。如果说嘴里说着话,手里的活不停,这也就罢了,可这王峰经常是谝到兴头上,手舞足蹈,指手画脚,把手里的活就忘了。张军恰恰和王峰相反,他就不爱说话,而且一干开活就更不说话,他干过去的活一般错误比较少,张军最自豪的也是这一点。有他这个组长的示范,两个徒弟也不好多说话,赵全现在虽说心思不在工作上,可一个人也没意思,一般就是干一干转一转。现在来了个爱说话的王峰,两人一下子就聊上了,赵全最近爱聊家里拆迁的事情,王峰就给他谝一些这儿那儿听来的关于拆迁的新闻。张军看不惯王峰,可又觉得不好说什么,他也不喜欢在经理面前去告谁的状,所以现在看起来干活的人多了,可战斗力并不强。而且王峰觉得自己是来协助张军的,干起活来并不主动,张军给他安排活他就干,没安排他就歇着,再加上张军对他们干活的活的质量并不完全放心,增加了巡查的次数,所以张军觉得现在一天比原来更累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两个多月过去了,工程终于接近了尾声。又是一个星期天,张军终于可以在家休息一天了。不过早上六点多,张军就醒了,虽然昨天晚上他把手机闹铃已经关闭了。他歪在床上用手机刷新闻,杂七杂八的看了一通,梅西的巴萨三比零赢了皇马,张军看到这条新闻很是振奋,他是巴萨的粉丝,更是梅西的粉丝,原来他还经常半夜爬起来看巴萨的比赛,可现在他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过现场直播了。七点多一点,张军感觉又有点困了,他靠在床头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他听见孩子在刷牙,好像还对他说了一句牙缸破了,让他给买一个新牙缸。等他再次睡醒时,他想看时间,这才发现手机已经不在手里,掉到了床底下,已经快九点了。张军告诉妻子让她中午多做几个菜,他去了一趟菜市场买回来一大堆东西,他还特意买了一条多宝鱼,那是孩子喜欢吃的。他还和孩子约好了,下午要去公园踢足球。吃过午饭,妻子和孩子睡午觉去了,张军也感到有点困,可他又不想睡觉,就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这时手机响了,张军心里一紧张,该不会是公司打来的吧。他掏出手机一看,是经理打来的,经理说让他现在去公司。张军没有马上动身,他在沙发上又坐了半天,他觉得真累,好想美美的睡一觉。等他穿好衣服,背上包准备出门时,卧室的门开了,孩子探出了半个脑袋,“爸爸又要去上班吗?”孩子望着他,张军看着孩子脸上失望的神情,有点难过,他们约好去踢足球的。“爸爸去公司一趟,可能很快就回来了,等我回来咱们就去公园踢球。”张军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心想但愿没什么要紧事。
张军赶到时经理已经在公司了,他的两个徒弟也在,经理一见他就对他说:“这个赵全是怎么回事?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也不接。”张军心想周末你要是能把他叫得动才怪,张军说:“什么事啊经理,是工地上又出问题了吗?”张军的第一反应是他们刚完工的那个工地又出现什么故障了。经理说:“没有,那个工程已经完工了,没什么问题,今天带你们去一个新工地。”张军有点纳闷,从公司的计划表上看最近没有什么新项目啊,经理好像看出了他的疑惑,对他说:“新签的一个项目,工程量也不大,就交给你们组干吧。你再给赵全打个电话,让他直接去工地,咱们在那里汇合。”经理给他说了一个地名,是一个小区的名字,张军一听更纳闷了,公司从没接过小区的活啊,像他们公司这种规模,一般小区里装监控的活他们是看不上的,点位又少,也没什么技术难度,用的设备也很一般,报不上价,没啥大的利润。经理安排两个徒弟准备工具,在各个办公室出出进进的,看见张军还在座位上坐着,就冲他喊:“怎么样?电话打了没,赵全啥时来?”张军忙把电话放到耳边,回头冲经理说:“正在联系呢。”
电话接通了,张军把情况给赵全说了,电话那头的赵全说:“我去不了,我在地里栽树呢。”张军说:“这季节你载啥树呢,载那树能活吗?原来咋没听你说过。”赵全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马上就要征地了,这栽树的地和不栽树的地,到时候赔的钱差别可就大了,能不能活无所谓,地里有树苗就行。”张军说那好吧,正准备挂电话,赵全又说:“你不要给经理说我栽树的事,就说我孩子生病了,我明后天可能也去不了,等我把我这边的事忙完再去上班,”张军心想你这可是两边都不耽误,赵全那边还在说着,“我咋感觉经理是给他自己干私活呢,你可得学聪明点,他要是干私活你得让他也给你分一笔,不能咱累死累活,到头来好处全让他得了。”赵全那边还在絮絮叨叨的,经理他们已经收拾好东西要出发了,张军说:“我不跟你说了,要出发了,你记着来了补上请假条,抓紧给孩子看病。”张军故意把这后一句话说的很大声,果然经理就问他了:“咋?他娃生病了?”张军说:“是啊,他娃有病住院,他说明后天还得请两天假。”经理说不管他了,咱们走。
赵全说的没错,经理果然是给他自己干私活,张军他们一连在那个小区干了三天,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十一点,平时吃饭都是经理出去买,他们就在工作现场一吃,吃完了接着干活。经理给他们几个交待,回公司不要说在这里干活的事,就说上一个工地线路出故障了,在那边抢修。张军心里虽然觉得这事不太好,不过他又一想,管它呢,反正活是经理让干的,他们作为下属,只能服从命令,他只想着能尽快把这该死的活干完,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实在是太累了。
三天后这边的活干完了,经理把他们几个拉出去吃了个饭,张军想起赵全的话,经理估计从这个活里面赚了不少,看他这几天志得意满的神情就知道了,不过经理如果要给他分红的话,张军想自己也是不会要的,他不想掺和到这事情里面来。一顿饭从头吃到尾,后来两个徒弟也走了,经理和张军也有独处的机会,经理始终闭口没提过这方面的事,倒是经理顺口说过一句工程部准备提一个主管,让张军好好准备准备。经理顺口一说,张军也没太当回事,他觉得这样也好,自己始终清清白白,心理上也没什么负担。
等张军再次回到公司,他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大家好像都已经知道了这事,都在底下悄悄的议论。王峰见了他,诡异地一笑,说:“几天没见你,在哪里发财去了?”张军哭笑不得,这真是羊肉没吃着,若了一身骚,他说:“这不前面那个工地出问题了嘛,忙活了好几天。”王峰听了呵呵一笑,张军觉得这一笑意味深长。上厕所的时候,赵全鬼鬼祟祟地把他叫到了一边,说:“咋样?这次收获不错吧?”张军没好气,他想是不是赵全这小子把这事说出去的,张军说:“什么收获啊,我们几个可是一分钱都没拿。”赵全把张军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好像有点不相信:“一分钱都没拿?经理就没给你们分点?”张军说:“分你个头,我说没有就没有,你要不相信,我也懒得跟你说。”赵全说:“你别急嘛,我相信你还不成?咱俩这十几年的交情,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经理这家伙也太黑了,一毛不拔啊,不过我估计他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我给你说啊,这事可不是我说出去的,到时有啥事你可别怪我。”张军心想不是你还有谁?赵全又说:“王峰这人你得提防着点。”张军听得云里雾里的,还想再问赵全,赵全已经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徒弟也来找张军,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师傅啊,现在全公司都在议论这事,说是有人已经在老板那里把经理告了,你说咱们不会受牵连吧。”张军一听就火了:“我说你们两个有点出息行不行?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又没得他一分钱的好处,咱们就是正常上班,就是有啥事也和咱们没关系,知道不?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好的干你们的活去。”两个徒弟讪讪地走了。
又过了两天,公司里虽然还有人议论,但也没发生别的事情,经理照样每天出出进进,给他们分配任务,和老板一起开各种会议,忙地不可开交。张军这两天也没再出去,在公司整理整理资料,前面那个项目马上就要验收,得把图纸和用户手册尽快整理出来。张军还计划周末带孩子到动物园去玩,他在网上把门票都买好了。
星期四中午刚吃过午饭,经理就给张军打电话,说是上一个项目工地上出了点问题,让他赶紧带人去现场看一下。张军一愣,他说:“上一个项目,是哪个项目?”经理提高了音量:“还能有哪个项目?解放路,有个摄像头转不了,赶紧去,明白了吗?”张军觉得自己这话问的有点多余。他看了一下办公室,赵全今天又请假,整理资料的活也不能停,他把两个徒弟叫到一起,给其中一个交待了一下整理资料的事,然后带上另一个就出发了。
张军他们赶到现场,客户那边的负责人已经在监控室等着他们了,一进门正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大屏幕,上面密密匝匝的分割成了几十个小窗口,每一个窗口就是一个监控画面。客户负责人指着其中的一个画面说就是这个有问题,张军看着他指的那个窗口,地点是解放路,现场传回来的视频画面正常,录像功能也正常,唯一的问题是那个摄像头不能转动了,按正常情况,那个摄像头是带云台的,应该能360℃旋转。张军起先怀疑是通讯故障,他检查了各个通讯接口,一切正常,他又检查了网络服务器,还是正常。看来需要去现场检查了,客户负责人说现在正是车流高峰期,只能等天黑后再去现场检查了。张军想看来晚上又睡不好觉了。张军给经理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经理说他们就不用回公司了,就在那里等着,天黑后就马上去现场,需要什么工具或物料给他打电话,他马上安排车辆给送到现场。经理说项目马上就要验收了,无论如何得尽快把问题解决了。
天黑后,张军他们到了解放路,张军先测试了一下云台的功能,一切正常。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线路出问题了,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因为这段线路经过了一段地下管道,如果要检修的话就得爬下去,难度很大。张军想起来当时这段线路是王峰他们项目二组铺设的,当时他怕出问题,别的线路都是他一个一个检查了的,就是这一段线路,他偷了个懒,没有检查,没想到偏偏就出问题了。他们来到管道井跟前,揭开了井盖,里面黑乎乎的,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张军让徒弟在井口守着,他准备下去,徒弟望着黑黝黝的井口,有点害怕。张军说没事,别担心,我下去后你每隔十分钟给我打一次电话。张军别的倒不怕,就是担心管道井里的氧气不足,他怕自己待时间长了会缺氧。
张军摁亮手电筒,蹬着井壁的扶梯慢慢朝下爬,这段管道总长有五百多米,他们的这段线路总共有五个接头,这些接头都在密闭的防水盒里,外面再打上防水胶。张军一个接头一个接头的朝前检查,管道井起初的那一段还挺宽敞,张军可以弯着腰在里面走,井壁的两边固定着好多根粗细不一的管子,有装电话线的,有装网络线的,有装供电线的,当然还有他们的监控线。张军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他走的很慢,井里面不但黑,而且潮湿,一股霉烂的味道,张军现在不但担心缺氧,还担心线路漏电,他尽量远离那些管线。每隔十分钟,他的手机就会响起,他接通电话,简短的说一下下面的情况。
管道井的中间一段,已经很狭窄了,几乎要爬着才能通过,张军的身子几乎都贴在那些管道上,这时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不过也就是在这一段,他发现了那个出问题的接头,他打开那个接线盒,发现线路接头处已经松脱,而且没有按工艺打防水胶。张军掏出手机把现场拍了照,他想回去后得把照片给王峰看看,他们这组人干活也太不负责任了。张军从工具包里掏出工具,把这个接头重新处理好,为了保险起见,他继续超前爬,把管道井里所有的接头都检查了一遍。快到另一端的出口时,井里又宽敞起来,张军给徒弟打电话,让他把那边的井盖盖好,然后到出口来,徒弟揭起了出口的井盖,张军终于从井里爬了出来,他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多了,他在管道井里整整呆了两个钟头。
他们回到了主监控室,张军转动了一下那个摄像头,一切已经恢复正常,值班的客户负责人很是激动,给他们准备了面包,方便面,矿泉水,他们两个吃了一点。徒弟说是要回家,张军让他明天在家休息一天,不用去公司了。张军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子,他决定等天亮了再回家。客户负责人给他找来了一张躺椅,张军就躺在上面睡着了。
张军醒来时已经是七点多了,他来到外面街道上,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太阳从街道尽头的两栋楼房中间探出来,像个红红的皮球。张军给经理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张军不想坐公交车,他顺着街道走了一会,道路上又热闹了起来,男男女女们都步履匆匆,公交车里永远都是挤满了人,马路上小汽车,摩托车,自行车,川流不息。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张军以为是经理打来的,拿起来一看,却是赵全,“你看到通知没?”赵全在电话里问,张军说:“什么通知?”赵全说:“你还不知道?公司的OA里已经公布了,经理因为干私活,被公司开除了,还有你们三个,也一起被公司开除了,”有那么一瞬间,张军有点反应不上来,他觉得周围的一切,街道,楼房,车,人,太阳,都变得虚幻了起来,都好像离他好远好远。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马路中间,直到汽车的鸣笛声将他惊醒,他看了看手机,还在通话中,赵全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他挂掉了电话,他想起来自己现在是要回家去了,他想起来孩子给他说过牙缸破了,他朝路边的商店走去,他要给孩子买一个新牙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