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阴司,地府。
堂上居中,端坐着阴曹地府的最高权势——酆都北阴大帝,而堂下列座,即是十殿阎王。此时无一例外,都带着颇具玩味的眼神戏谑地看着堂中匍匐于地的女子。
北阴缓缓抚摸了下宝座上的骷髅扶手,满眼里都是不屑,他瞧着那女子颤抖着的身体,轻笑了声。
“你若真想投胎成人,是大可不必来到我酆都的。”北阴缓缓开口,他瞥了下堂下十殿阎王,摇了摇头,“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好。”
十殿阎王个个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老大一殿阎王回话:“大人,这对我们来说并非甚难事。只是这女子前世为黑蛇,当投畜生道。若贸然为人,怕是有违天伦啊。”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附议。
“属下为难,这才来叨扰大人。”
北阴眯了眯眼睛,黑晶石色的眼眸里看不见一点白,“你为何想当人?”
那女子闻言动了动,颤抖着声线回话:“我世世为畜,可见凡人之动情相爱时甚是欢喜,我行善良久,所为便是能做回人罢了,还望大人成全。”
话落,众神窃笑。北阴则是狰狞地大笑不止,直笑的是喘不上气来,大堂之内四处回荡着大帝刺棱入骨的笑声。
“哎呀...太有趣了...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什么?为了情爱想当人么?”北阴猛地拂袖一挥,“本帝准了!”
二
时光荏苒,女子一世光阴恍然渡过。朦胧间,在牛头马面的带领下,再次来到了阴司地府中。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可北阴和阎王们的容颜却丝毫没有变化。
女子苦笑。
北阴神情漠然的看着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开口问道:“何如?”
女子哑然,只道还好。北阴摇了摇头,照例冷笑,“黑白无常何在?将她此生所历一一详述!”
原来,这女子为人之后,曾有才俊与之相爱。可怎奈天灾人祸,在二人即将喜结连理之时,她却被一醉汉强暴脏了身子,那才俊万般嫌弃狠心离她而去,周遭百姓也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受尽凌辱之后,她选择跳崖而死。
听到自己的伤疤被人一一揭开,就好像自己还身处炼狱之中,女子心如刀割。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倔强的偏过头,不愿意让他们看见自己落泪的狼狈模样。
北阴冷笑一声,“还想当人嘛?”
“想!如何不想?”女子挂着两行清泪,歇斯底里的咆哮出声来,“这一世是我大意,葬送了自己的幸福,下一世我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北阴虽觉可笑,但他挥挥衣袖依旧表示准了。
三
第二世匆匆过去,那女子再次来到阴曹地府,还是同样的场景熟悉的人。
这第二世,她自小被人贩子拐卖至青楼,从此沦为风尘女子。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她爱上了一个不常归家的商人。这商人与别的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不一样,他每回来都只点她一人相陪,可他从来不碰她。这让她觉得被人尊重,她觉得他对自己该是有情的。
只要有情,哪又管他是否有妻室呢?
终于有一天,他再次来到女子所在的地方,花了重金将她赎下,就在女子认为自此便可快活一生了的时候,噩耗来临——原来这男人只是将她赎来相委于自己儿子的,只因他的儿子是个傻子,没人愿嫁。
得知被骗的她,一怒之下撞上门柱,就此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北阴听完,抚了抚衣袖,戏谑地望着她。
“好惨啊,啧啧...真是好惨啊。”
女子紧闭双唇,两手捏的死紧,身体因为怒气而有些微微颤抖。她咂了咂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也说不了什么。
这能怪谁呢?是自己芳心错付。
北阴看着那女子,眼中竟出现了一丝怜悯,不过转瞬即逝。
“来人呐!”
“等等!”打断北阴说话的,正是那女子。
“大人...大人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不甘心呐!我所求不过是一爱我之人并与之厮守一生,满足我做人的心愿!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
北阴叹了口气,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还不死心?这样吧,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之后,你便永世留在我地府做事,不得再回阳间,如何?”
她重重地在地上磕上了三个响头。
四
在第三世,她找到了她认为可以厮守一生的人,并且成功地与之结为了夫妻,却不曾想未能熬过所谓婚姻七年之痒。婚后那人无事便出去沾花惹草,一日她竟发现自己的相公和野女人一起在自己的家里偷情。她气不过啊,拖着孕体,歇斯底里地辱骂相公是混账东西,还对那野女人拳打脚踢,最后在三人混乱之中被自己相公给错手杀死了。
而这一次与北阴众神相遇,她却好像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或怒或哭,一丝不见。她的眼神空洞洞的,似乎瞧不见任何东西,整个身子仿佛已成了一个空壳,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是该有多么绝望。
这次众神也一改之前的戏谑作风,略显严肃。北阴则站起身来,面色凝重的发出号令。
“从今往后,奈何桥边的孟婆汤——便由你煮了。”
没错,她就是孟婆。
五
北阴背着双手,与一殿阎王伫立在奈何桥的远处,看着孟婆一碗一碗的给往生之人盛着孟婆汤。阎王觉得北阴心事重重。
他思索了一下,问道:“大人,您为何要给孟婆那么多次机会呢?”
要她做孟婆,强要就是了,何必废这许多周章。
而北阴依旧只是看着远处的孟婆,回道:“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笑呢?”
“因为我们都知道,情爱之事关乎七情六欲,此乃烦恼之根源,我们避之不及却还有人趋之若鹜,因此觉得好笑。大人难道不是因此发笑嘛?”
“所差不多,我只是觉得还有人相信男女情爱这种东西就觉得可笑。我倒也不是非她做孟婆不可,只是...”
北阴的眸子里闪过了些遗憾的情愫。
“只是什么?”
“这位子...给心如死灰的人来当,要更合适些吧。你看,她现在不是做的很好嘛?”
“原来是这样...”
“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北阴转过身,看了阎王一眼,用手拍了拍他的肩,继续道:“我也想看看是不是真有所谓至死不渝之情。”
他略过阎王,依然背着手,缓缓走过酆都的方向。
“我可真傻啊。”
他说。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