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监狱位于北京市大兴区,从梁鸿雁住的地方开车过去大约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周睿琳将车停在了监狱外的停车场,下车后又从后备箱拿了些洗漱用品。
虽说周怀瑾在里面住不了多久了,但该用的还得用,周睿琳也希望他走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周睿琳这是第二回来探监了,她长得漂亮,精致的面孔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故而有好几个狱警见了她,都会跟她打招呼,反而是梁鸿雁倍受了冷落。
好在梁鸿雁并不在意这些,在周睿琳办理好了探监手续,正将那一袋洗漱用品交给狱警拿去检查时,梁鸿雁正在大厅里点了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闲闲地观看着橱窗里贴着的狱警人员简介。
一名女狱警走了过来,手指着墙上贴着的“禁止吸烟”的牌子,说道,“这位小姐,我们这里是禁止吸烟的,请您遵守我们的规定。”
“好。”梁鸿雁皱了皱眉头,只能把还没抽上几口的香烟熄了。
周睿琳闻声看了过来,望向梁鸿雁的眼神有些怪异。正欲说话,那边又有一名男性狱警叫住了她,“周小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这一叫,周睿琳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只好招呼了梁鸿雁随着那名狱警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最后来到了被防弹玻璃一分为二的会见室。梁鸿雁与周睿琳按照狱警的指示在玻璃板前坐下,玻璃板的另一边,身穿蓝色白条狱服的周怀瑾从一扇门后走了进来。
梁鸿雁想着,她大概是有两个月的时间没见着周怀瑾了。可是也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眼前的周怀瑾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的,虚弱、萎靡。他剃了光头,眼窝深陷黯然无神,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面上的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使得原本英俊好看的脸庞更加的瘦骨嶙峋。
从前的周怀瑾虽没有强壮到像高明那样气势汹汹自带气场的地步,但好歹也是十分健康温暖的。眼前的这男子,却更像是一个受尽了沧桑、折磨的汉子。
见了梁鸿雁,周怀瑾黯然的眼睛里才有了些亮色。他缓缓走到她跟前,眼睛自落在她的身上就没有离开过。说实话,梁鸿雁不是很想见到他,她觉得……她也还没准备好要见他。
梁鸿雁有些心虚,她别过脸避开了与周怀瑾的对视,却看见了周睿琳那苍白悲伤的面容。周睿琳的确比她更感性些,至少在周怀瑾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正出神,周睿琳指了指那面玻璃,梁鸿雁回头看时,那周怀瑾已经拿起话筒,口里说着什么了。梁鸿雁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周怀瑾要跟她说话。内心在话筒是该拿还是不拿之间挣扎了好久,梁鸿雁咬了咬牙,手指颤抖地抓起了话筒,跟平常打电话似的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你好,这里是……”
梁鸿雁觉得丢脸,拿手掩了面不敢看对面的人。
那边的周怀瑾难得一笑,笑得有些凄凉,好听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你这样逗我……真的好吗?”
梁鸿雁顿觉尴尬,这会儿的反应倒还是很快地,下一秒她假意咳了一咳,打破了这怪异的气氛,板着脸严肃说道,“周睿琳说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你赶紧说吧,我工作很忙的。”
这话一出,周怀瑾是真笑了。
梁鸿雁是在一家咖啡馆上班,咖啡馆开在一个小区里,老板娘是个富婆,美名其曰是因为个人的咖啡情怀而开了这样一家咖啡馆。咖啡馆平日里的人流量不多,一天下来店里能卖个二十杯的咖啡已经是顶不错的了,更何况来的大多数都是老板娘的朋友,还是单纯来蹭吃蹭喝不买单的那种。
梁鸿雁在咖啡馆没什么活要干的,上有馆长操心经营项目、下有咖啡小妹负责打杂收拾摊子,她夹在中间,除了偶尔冲几杯咖啡泡几壶茶饮,屁事没有。
她说她工作忙,鬼才信。
看到他笑,梁鸿雁不愿意了,“周怀瑾,你杀了我的丈夫,你还好意思笑吗?”
周怀瑾愣了愣,想起她丈夫新丧,自己的确不该拥有除了痛苦悔恨之外的其他情绪了,便也正儿八经地看着梁鸿雁,喉头一哽,说道,“鸿雁,我……一直欠你一个对不起。”
梁鸿雁的眼泪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她平常是很容易控制情绪的,只是这一次她忍够了,她冲着对面的周怀瑾咆哮,“你以为你一个对不起就能换回我的原谅么?你杀了我的丈夫,你让他丢下了我,我恨你,我要你血债血还!”
梁鸿雁看着那张她曾经无比迷恋的脸,此刻剩下的只有憎恶。她丢下话筒站起来,双手握成拳头使劲捶着那玻璃,她想杀死他,要他偿命,仅此而已。
如此意外,狱警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梁小姐,请您冷静!”
狱警过来拉住她,将她拉到了两米开外。
那边周怀瑾没料到她情绪会突然如此激动,难过得双手捧面,痛哭了起来。
梁鸿雁经方才的咆哮并不觉得解气,她冲着玻璃另一端的周怀瑾吼道,“周怀瑾,你该死!”
她愤怒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周怀瑾掩着面喃喃自语,“是,我该死、我该死……”
防弹玻璃不仅防弹,还隔音。周怀瑾说话的声音有点小,梁鸿雁隔得远,没听见。
一旁的周睿琳从这场意外中醒过神来,忙握住了梁鸿雁的手,劝道,“鸿雁,时远死了,怀瑾他也很难过、很愧疚,他今天叫你来就是想真诚地跟你道个歉,你听他把话说完好吗?”
梁鸿雁脸上还挂着泪,她觉得眼泪也忒容易将一个女人软弱的一面暴露出来了,于是拿手背随意一抹,深吸一口气,觉得心绪没那么激动了,才跟周睿琳说道,“我不想跟他说话,你去跟他说吧,告诉他道歉的话不必说了,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他的!”
说罢,梁鸿雁甩门走了出去。
“鸿雁……”周睿琳想追出去将她劝回来,回头却看见周怀瑾朝她摇了摇头。
无奈,周睿琳只得在玻璃板前坐下。
“我都听见了。”周怀瑾细软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
周睿琳低了头,略带歉意说道,“怀瑾,对不起,我没能劝她留下。”
周怀瑾苦苦地笑了一笑,握着话筒的手紧了一紧,“这不怪你。”
仔细算了算,梁鸿雁在会见室待的时间还不足五分钟。此刻她站在狱舍外的空地上踢着墙边的积雪,神情颇有些懊恼。外面实在太冷了,她就算不想跟周怀瑾说话,也大可以坐在一旁看周睿琳跟他说话的不是吗?
会见室里虽然没有开暖气,但起码比外面暖和一些。但一想到慕时远在天之灵可能会赞许和喜欢她这样的骨气,梁鸿雁心里就舒服多了。
其实,梁鸿雁之所以“逃”出会见室,一半原因是她真的恨透了周怀瑾实在不想见到他,更大的原因却是她还没有从慕时远的死中恢复过来,她不想让仇人看到她的软弱和无助。
想通了原因,梁鸿雁鼻子一酸,蹲下身子环抱着自己嘤嘤地哭了起来。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没有人愿意离开温暖的室内跑出来专程看她哭鼻子,因而梁鸿雁哭得很放心,眼泪啪嗒啪嗒地落,那蜷缩着的、落寞的背影也实在教人心疼。
办公室里,一名狱警目睹了这一幕。
周睿琳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才出来,她出来时梁鸿雁已经擦干了眼泪恢复了镇静。两人走进办公室拿走随身带来的贵重物品,那名狱警这才发现周睿琳的眼眶红红地,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得,这牢狱里的那个男人还真是有本事,都坐牢了还有两个美女为他哭得那样伤心。可怜他一个单身狗,守个牢房还能被人喂了一把狗粮。
周睿琳开着车上了高速,车载音箱里放着的是挪威女歌手Sissel的《Should it matter》,歌声很伤感,是能穿透人心的。周睿琳跟着女歌手轻轻地哼着,梁鸿雁点燃了一根烟,抽了几口,闭眼享受着这空灵的歌声。
“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抽烟的么?怎么连你自己也抽上了?”梁鸿雁开了车窗,那风灌了进来,周睿琳觉得有些冷,便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梁鸿雁夹着香烟的手指颤了一颤,半晌,说道,“以前时远老爱抽烟,每每我劝他时,他总是说他心里烦,唯有香烟可以缓解。”
梁鸿雁熟练地弹去烟上的灰烬,望着周睿琳,“我一直以为这是真的。”
周睿琳了然地点了点头,明白她为什么抽烟了。
车前方的路旁立着一块写有“服务站”的牌子,周睿琳方向盘一转,将车拐了进去。服务站前有一片空地,落满了白色的雪,那雪地上面已经停了有十几辆的车了。
周睿琳寻了一处避风的空地将车停了,二人走下了车来,并肩靠着车身,望着高速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给我一根吧。”周睿琳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望着梁鸿雁手上的烟说道。
梁鸿雁依言递了一支给她,周睿琳顺手又拿了她的火机,或许是因为天冷,又或许是因为过于悲伤,周睿琳双手颤抖,点了好久才把那烟点燃了。
周睿琳是第一次抽烟,没什么经验,一口猛吸就被呛住了,咳了好久才缓了过来。梁鸿雁看着她因剧烈咳嗽而泛红的脸庞,说道,“慢慢来,多抽点你就习惯了。”
周睿琳笑了笑,仰头望着天空,那上面云层很厚,灰蒙蒙的。
“其实我哥今天见你不单单是为了抱歉。”周睿琳很聪明,很快就知道怎么吸烟才不会被呛着了,她嘴里吐着烟雾,说道,“你刚才突然离开,他还有一些话没来得及跟你说,便托我转述给你。”
末了,她又扭头看着梁鸿雁补了一句,“无论你乐不乐意,这话你必须得听。”
人家都这样说了,不听也得听了吧?梁鸿雁吐出一口烟,点头道,“你说吧。”
周睿琳思量了一阵,面上露着悲伤和难过,她极力压抑了许久才敢直望着梁鸿雁的眼睛,说道,“怀瑾说了,他既杀了人犯了法,那命是要还的,钱也一定是要赔的。”
梁鸿雁闻言微微一震,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淡漠,强力忍下了要转身走人的冲动。高速路上车来车往,但没有周睿琳,她压根打不到车回去。为了不引起麻烦,梁鸿雁才决定留下来听她一说。
事实上,周睿琳压根就不想替周怀瑾传话,只是敌不过他的苦苦哀求,她才同意了。
“怀瑾知道你缺钱用,”周睿琳又吸了一口烟,说道,“慕时远的汽车修理厂欠了不少债,光凭他那点保险赔偿金是不够的。怀瑾托我把公司卖了替你把修理厂的债还了,剩下的钱也够给你做个小生意了。”
梁鸿雁听言一脸惊讶,她知道周怀瑾的广告公司业绩正蒸蒸日上,就算没有了他,但有周睿琳帮忙打理,他的公司也还是可以长久地发展下去的。
过去几年周怀瑾为了他的这家广告公司花了不少心血,梁鸿雁实在不敢相信他竟要委托周睿琳把公司卖了。
“不行,你们不能把公司卖了!”梁鸿雁一口拒绝,“我不要你们的钱,你们周家欠了我梁家三条人命,两条已经还了,这最后一条也即将要还上了。我梁鸿雁要的是命抵命,不是要你们的钱!”
“梁鸿雁,这是怀瑾的决定!”周睿琳流着泪,凄然的脸上充满了决绝,“唯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的罪孽轻了一些,也才走得安心,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梁鸿雁尖声喊道,“我恨他,我就是要他走得不安,我就是要他死也不得安宁!”
因为她的尖叫,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周睿琳忍下了心中的恨意和不甘,抓着梁鸿雁的肩膀,说道,“怀瑾是我爱的男人,我不会让他死的时候还留有遗憾的。你恨他,但我不恨。我会照他的意思去做,他既还了命又赔了钱,与你就再没有任何牵连了。剩下的就是他欠我的,他走的时候也只能牵挂着我了!”
“梁鸿雁,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你就当是完成我的一个心愿吧!”周睿琳泪水涟涟,她争了那么多年、努力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走进过周怀瑾的心里,如今唯有这样一个方法才能让他永远的记住她。
梁鸿雁无力地靠在车身上,及眼处一片朦胧。
上一节 《杀死爱情》目录 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