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路蜀黍
如果没有遇到米俐,谭云可能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痰盂儿”这个雅号;而米俐呢,一个窈窕淑女,被叫了二十多年饭粒儿,如今终于有了大名儿——米饭。这是坛肉和米饭的故事,哦不,是谭云和米俐的故事。
谭云从小最怕爸妈叫他云儿,好好一个谭字,和云一搭,就特没六儿。不过爸妈可有理了:云儿,多好听啊,谁叫你小子是在飞机上怀的呢?谭云问爸爸:为啥不叫谭飞机?谭飞机也比谭云好!他爸一边刮着谭云的头顶一边笑道:俗,叫云多牛,你爸可是文艺青年,谭飞机,哈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干活去了。他妈妈一边笑一边把饭盒塞进爸爸的手里,把他送出门,留下这个小小的叫云的男人坐在痰盂儿上思考人生。
渐渐长大的谭云曾数次要求改名,甚至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比如改成谭强东、谭化腾、谭健林什么的,可都被爸妈以跟飞机没有关系为由驳回。于是“云儿,回家吃饭了。”的叫喊声和“痰盂儿,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笑声依旧在大院此起彼伏,这一叫一笑间就是十几年。
过完二十五岁生日,谭云就毕业了,北师大文学院,硕士研究生。谭爸谭妈特意坐火车去京城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谭云心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果不其然,毕业典礼前一天,谭爸把谭云叫到了学校门外二老下榻的小旅馆。谭爸剥了一个香蕉递给谭云,说:工作都给你安排好了,回沈阳老家,去飞机厂宣传部当文化干事。谭云把香蕉递给老妈,嘟囔道:我一个文学硕士,去一个全是工科男的地方搞文字?谭爸道:怎么了?你爷你奶你爸你妈都在飞机厂工作,飞机厂养育了你,现在让你回报飞机厂,有意见?谭云反驳道:我对飞机厂有感情,但我也讨厌那里,我的发小们都在那儿上班……我努力学习考到北京,就是想离开那个环境。
谭妈把香蕉塞回谭云手里:就听你爸的吧,你赵叔家菲菲在飞机厂工作三年了,还没对象呢,我准备让你回去跟她见见面,没准儿能成!
妈,您还要给我安排媳妇儿?谭云狠狠咬了一口香蕉:这么多年了,我就像个痰盂儿似的,你们谁的话我都乖乖接着,干的湿的,好的坏的,合适的不合适的,我都认了。但是现在,我想自己做主!话说回来了,我爸不一直标榜自己是文艺青年来着吗?为啥不支持我?
谭妈哈哈大笑:你爸装文艺是为了追求你妈。你不知道那时候文学多流行,胡同儿口小流氓儿都能侃几句《基督山伯爵》,不会写诗的人都甭想接近你妈。可现在不一样了,学文找工作多难,你老姨家你哥,在一个杂志社当编辑,一个月才三千多块钱,在沈阳找对象都难。现在人手一个手机,谁还看杂志看报纸?让你学文是因为你理科不行。现在毕业了,学历好学校好,你说不愿意当老师,那就回厂里找个稳定工作,再在厂里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一辈子稳稳当当不好吗,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这句话在谭云的脑子里回荡着共振着,谭云沉默了,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是一门心思地要摆脱父母的束缚;一口气读到硕士也是因为不想回家,不想回到那个让他有痰盂儿般耻感的环境;表哥的处境也让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焦虑。
我……不知道。谭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谭爸慈爱地用手刮了一下谭云的头顶:你好好想想,我和你妈一天比一天岁数大,有你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是不?谭云默默地吃完香蕉,拧着眉头,用指甲在香蕉皮上用四种写法刻了四个“回”字。
毕业典礼进行到了丢帽环节,谭云较劲似的把帽子狠狠丢向空中,仿佛要把那痰盂儿一样的帽子丢进云彩里一样。
哎哟我去,谁的卡西欧?砸死老娘了。
怎么了,饭粒儿?人群一阵骚动。
女孩拿着断了带子手表抱怨道:也不知道哪个傻缺丢帽子把手表都甩出来了!
谭云看了一眼手腕,刚才那股子豪迈劲儿一下子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