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树

小时候,院子前后有两棵树,院子里是榆树,院后是槐树。

图片来自网络

槐树有刺,平常不大受人待见,槐花一开就不一样了,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沁人心脾的细细的清香。每到那时,我就爬上屋顶,折下来几枝;手够不着了,就找个长杆,绑上镰刀,削下来几支。槐花那微甜微香的味道,现在还深藏在我的味蕾中。不一会,母亲蒸好的槐花饭也上桌了。其实,槐花饭不好吃,蒸过以后,原来的那点清甜和清香也没有了。

不仅槐花饭不好吃,榆钱饭也不是什么美味。每年榆钱挂满树时,我要么上树,要么再拿出绑好的镰刀,搞下来一大捆,自己先撸着吃它个半饱,再等着母亲蒸出来的榆钱饭。

虽然都不好吃,我和母亲每年都乐此不疲,我爬房上树,摘槐花,折榆钱,她蒸饭。

吃饭的时候,母亲不止一次说,你不要看现在这不算啥,(19)58年,我们连这也吃不上,榆树皮都让人揭着吃了,还说,某某人给饿死了。母亲他们那代人是挨过饿的,他们极其节俭。

榆树皮?那能吃么?我问。我想象不出,榆钱都这么没滋味,榆树皮可咋吃?

活命呗,没办法。她回答。

跟槐花饭和榆钱饭相比,我还是爱吃白面馒头。可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白面,我们那儿叫细面,老是不够吃。有一年更惨,麦收的时候,连阴雨。一麦抵三秋,大多数麦子都生了芽。雨前抢出来的几场,连公粮都不够交的,自己家只好吃那些生过芽的麦子。

可能很少人尝试过生完芽的麦子磨出来的面蒸出来的馒头吧:

又黑又粗。热的时候,粘牙粘手;凉了,硌牙硌手。总之,难以下咽。没办法,我就去吃点万恶的玉米面充饥。

当时,姐姐正上初中,需要补充营养,父母蒸出来几个白面馒头或者一层白面一层粗面的花卷让她带饭。当时我就想上学,想那个理直气壮能吃白面的待遇。

现在,我也一点玉米面都不吃,都是那几年落下的病根。

离家不远的池塘边,是一排排柳树。在我的印象里,柳树是最有味道的。春天来了,柳树发芽了,慢慢甩出长长的秀发,轻抚着水面,婀娜多姿。和伙伴们折下柳枝,编成草帽,洋气十足。

夏天,柳树边的池塘是我们的最爱。一个个脱地赤条条,噗噗通通,跳进水里,一片欢笑声砸碎平静的水面。

那时池塘里鱼、泥鳅极多。我们就分散开,从三面把它们往一个水湾里赶,赶到最后,那些鱼一蹦老高,泥鳅上下翻滚,从我们身边溜走。每次都忙的山呼海啸,不亦乐乎,可一条也没抓到过。

下一个项目就是打水仗。分两拨。你泼我,我泼你。泼着泼着就有人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挖出来水底又腥又臭的淤泥甩了过去。接下来水仗就变成了水泥仗。本来是分两拨的,打着打着也不知道谁和谁是一拨的了,只要看有露出来的脑袋就一块泥甩出去。挖着挖着,还不时能挖出人骨头、棺材板。我就抠出来过一个人头骨,跟后来中学历史课本上北京人头骨化石一样。我看到那张图片时,第一反应,这不就是我在池塘淤泥里挖出来的那块么!塘地下曾经是片无主坟地。大人们为了不让我们去洗澡,就拿那些骨头吓唬我们,讲一些碰到这些骨头有多晦气的故事。效果不大。

水泥仗打累了,就开始玩滑梯。在两棵柳树之间,找一块坡度、宽度都合适的地方,先整平了,然后从塘底挖出来淤泥抹在上面,捡出里面的石头渣子、玻璃碴子。就可以一个接一个的从上往下滑了。

危险总是有的。有一次我往下滑时,屁股被一个砖头块划了一下,幸好没有划开。我们那些粗心大意的家伙怎么可能把淤泥里面碎碎渣渣清理干净!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滑了。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要是一个玻璃碴子从屁股到后背一下给我划一道口子会怎么样?

可当时的担心是瞬间即逝的,好玩的还多的是,跳水去啦!

柳树成不了大才,因为它大多长地曲曲弯弯的。其中一棵伸出来枝桠就成了我们跳水的天然平台。噗噗通通……又惊起一滩滩淤泥!

危险、肮脏和快乐并存,但最主要的是快乐,一点也不掺假的快乐!没有了,现在真没有了,回到老家,池塘都没有了,塘边的柳树也没有了,儿时的伙伴也都各奔东西,为了生计奔波。留下一片死寂。

即使有,现在的家长也不会让孩子们玩这些“搏命”的游戏了吧。

池塘边安静下来更好。有好几次,夏日的午后、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时,我一个人到池塘边玩,暖风轻拂,阳光撒下,伴着蝉声、鸟鸣、蛙声,波光粼粼……周围没有一个人,那种静穆着实震撼一个孩子的心灵。

故乡,就这样伴着欢笑和安静种在每个人的基因里。

每一棵树都是一段回忆,都在那儿,等着你去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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