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人爱竹子,就像瘾君子爱大烟,沾染上了就戒不掉。
王羲之爱竹子,他在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中写到“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但爱的不够深,于是,他的第五个儿子王徽之弥补了他爹的爱。
王徽之站在别人家的竹子旁,眼睛放着绿光,嘴里吹着口哨,就好比你在别人家里,当着别人的面调戏美女,还流着口水对人家说:
“美女,从今往后,我一天都离不开你了!”
唐代的大诗人王维比他情商高,人家懂得,爱,不要随便说出来,而要学会制造氛围,有诗为证:
《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选择在没人的情况下,借着皎洁的月光,然后深情地弹奏一曲凤求凰,伴随着挑逗性的口哨。
一生爱玩浪漫的李太白看不惯隔壁老王这一套,玩什么深沉,爱,就要大声的说出来。
他在乱石中看到含烟凝碧、贞心不凋的野竹,不禁发出了下面直白的赞叹!
《慈姥竹》
野竹攒石生,含烟映江岛。
翠色落波深,虚声带寒早。
龙吟曾未听,凤曲吹应好。
不学蒲柳凋,贞心常自保。
从来都是忧国忧民的诗圣杜甫觉得,李白哥哥夸竹夸的虽好,但还不够,既要夸她的美,更要呼吁大家尊重她的美,不要过多干预她的成长,让她活出天然美,活出自己的志向。
《严郑公宅同咏竹》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还有一个诗人,他叫李涉,在唐诗江湖上小有名气,为了表现他对竹的爱,也是蛮拼的。
他不在家种竹,那样不够真诚,而是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财力搬家,搬到竹子所在的地方,他认为爱,就要学会付出。
《葺夷陵幽居》
负郭依山一径深,
万竿如束翠沉沉。
从来爱物多成癖,
辛苦移家为竹林
李涉不搞老王的深沉,不玩老李的浪漫,也没有老杜的博爱,而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一切。
但是真正爱竹子爱到肉里的,我觉得应该是浪漫的实干家苏东坡了。
他在《于潜僧绿筠轩》说:
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宁可不吃肉,也不能没有竹子欣赏,没竹子欣赏,人就变得俗气,这可不是吃肉能够弥补的,苏东坡的爱,高雅有个性,爱到深处便是真。
那个写《示儿》的老头陆游表示不服气,吹胡子瞪眼,站出来挑战老苏的权威。
不吃肉算个啥,只要能让我天天守着竹子,就是把我关在小屋里,十年不让吃饭都可以。
《云溪观竹戏书二绝句》
溪光竹色两相宜,
行到溪桥竹更奇。
对此莫论无肉瘦,
闭门可忍十年饥。
老苏要比老陆理智,不吃肉瘦点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多啃几只东坡肘子就过来了,你十年不吃饭,恐怕白骨都成了竹子的肥料了,还看啥竹子啊!
但老陆死了都要爱的精神,还是让人很感动的。
如果说老陆爱竹爱的痴狂、爱的决绝,那么有一个人爱竹爱的更加浪漫、更加奋不顾身,要和竹一起在山中共度岁寒,那人就是明代高濂。
《四时冬赏录》
“飞雪有声,唯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潇潇,连翩瑟瑟,声韵幽然,逸我清听。忽而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
山中小屋,也不能密封,没有火炉,裹着一条寒毡,外面山风撕咬着天地,他就为了看一看雪洒竹林,命都不要了,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啊!
还有一个人爱竹,如果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与竹寂静欢喜,相濡以沫,竹就是他的生活,他就是清代的扬州八怪之首——郑板桥。
他与竹谦逊低调,不招摇,不与百花争艳,不与松柏争高。
《竹》
一节复一节,
千枝攒万叶。
我自不开花,
免撩蜂与蝶。
他与竹饱含热情、胸怀壮志,志在为天下扫云扫雾扫尘埃。
《题画》
一阵狂风倒卷来,
竹枝翻回向天开。
扫云扫雾真吾事,
岂屑区区扫地埃
每当人生的际遇遭受困厄时,他与竹携手共进,共同面对千磨万击、风霜雪雨。
《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当身在仕途、为一方父母官时,他与竹不图安逸,共忧百姓疾苦。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衙斋卧听萧萧竹,
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
一枝一叶总关情
他辞官归去时,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果非要带点什么,那就带一枝清瘦竹,和他一起驾一叶小舟,独钓寒江雪。
《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乌纱掷去不为官,
囊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
秋风江上作渔竿。
如果生活过的拮据时,他与竹不失风骨和气节,卖画共度难关。
《和学使者于殿元枉赠之作》
十载杨州作画师,
长将赭墨代胭脂。
写来竹柏无颜色,
卖与东风不合时。
赋闲在家,找些乐事,栽竹、赏竹、赋竹,还有什么事比这些更加值得快乐呢!
《竹》
举世爱栽花,老夫只栽竹,
霜雪满庭除,洒然照新绿。
幽篁一夜雪,疏影失青绿,
莫被风吹散,玲珑碎空玉。
嘴巴馋了,敢和大熊猫抢美食;心生爱意,破竹篾织帘护美人。
《笋竹二首》
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
分付厨人休斫尽,清光留此照摊书。
笋菜沿江二月新,家家厨房剥春筠,
此身愿辟千丝篾,织就湘帘护美人。
这一生,看着儿孙们成长,年纪大了,和竹相互扶持,在夕阳下一起慢慢变老。
《题画》
新竹高于旧竹枝,
全凭老竿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
十丈龙孙绕凤池。
……
他傍竹而居,吃的是竹、用的是竹、说的是竹、画的是竹、写诗是竹、书法更像竹,笑也是竹、哭也是竹、梦里梦到竹、死了葬与竹。
竹中有他,他中有竹,他就是竹,竹就是他,唯有他达到了爱竹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