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绪像猫眼草

“你在屋里干什么?这么长时间?”

“没干什么。爸爸。”

“你在里面再待下去,你喜欢吃的球球糖,就让你妈妈吃了。”

“出去,我这就出去。”

爸爸不知道,林小梦大了,有她自己的心思。她在想冯笑眉。

星期天,她和她常常在一起滑旱冰。腿微蹲,腰略下沉,弓背,冯笑眉那只柔软的手握住她的手,快点,再快点!她们在公园的台阶跳上跳下,像细腿的仙鹤在舞蹈。她们对视。她们站着。黑红相间的旱冰鞋滑动起来,带着她们像风一样快。冯笑眉松开她的手,倒退着滑,像一颗飞呀飞的蒲公英种子。她追着冯笑眉,看到她的眼睛水汪汪的,像秋天草尖上的露珠。

“还不出来吗?”这次是妈妈在敲门。“小孩子呢,哪有那么大脾气,一进家门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每次开门关门用那么大劲。”

林小梦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常常发脾气哩!每次发完脾气就后悔,后悔的恨不得采自己头发,刚刚后悔着呢,脾气又来了,这大概就是青春期吧,把门摔得咣当响,就觉心里好爽。

她记得有一次冯笑眉在楼下,一看到她,就说“小梦,球球糖,你喜欢吃的。” 林小梦伸手打冯笑眉的手,又推了她一把,“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是猪啊。”冯笑眉摔在地上,说“小梦你今天心情不好啊”,笑得像傻瓜一样,爬起来拍拍白裙子上的土,又把球球糖一颗一颗捡起来。她一摔倒,林小梦就想说对不起的。很长时间过去,她没说,后来也没说。

那天都吃好饭了,林小梦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筷子,筷子又把盛着鱼的大瓷碗拨到地板上摔了。那透亮的大瓷碗妈妈很喜欢,上面有一副山水画。妈妈拿着摔成两片的山水画,骂林小梦混蛋,然后一片山水画随着一声混蛋摔在林小梦脚边,碎成了五片。林小梦觉得怒气也像那片山水画,长成了五片。爸爸指责妈妈,说她吓坏了林小梦。

林小梦走到二楼的时候,还听到妈妈的哭骂,你说咱闺女咋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呢。

林小梦这独生女哪里受得了这委屈,所以,一看到冯笑眉,一看到冯笑眉的笑脸,她就把两片山水画怒气摔给了冯笑眉,当然还有一片摔给了筷子,两片甩给她家的门。

林小梦总是想起冯笑眉,想起冯笑眉用那双羊羔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林小梦打开房门走出去,拿起一包球球糖,包装上的小人冲着她做鬼脸。

“你在干什么呢?叫不叫的不出来。”

“我在想事呢!妈妈。”

“小孩子瓜瓜的,有什么事?快吃块西瓜上学去。”


雨水滴在她家储存室前的葡萄树上,扑啦扑啦的响,好像里面藏着好几只小麻雀,也许翅膀还没长全,林小梦站在架下,弓着腰,扭着头寻找那只飞不高的小麻雀,寻来寻去,寻到一只背着房子的蜗牛,它一动不动,呆在葡萄藤叶上。

林小梦想着她和笑眉,她们一起唱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一只黄鹂鸟在笑话它,葡萄成熟还早得很,你现在爬上来干什么?

她摘了两粒葡萄,一粒放在笑眉的手里。笑眉用两根手指捏着,葡萄的翠色更显她手指白皙。

林小梦看着那双手,那双弹钢琴的手,可是眼搀的很,恨不得那手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有一次笑眉的手被门夹了,看着她红肿的指头肚,林小梦心里冒出一股兴奋来,吓了自己一跳,这事她确定没有同笑眉讲。

她们一起喊一二三,然后一起把葡萄粒放进嘴里。林小梦看到笑眉脸上的肉被堆起,嘴也裂开的很大,样子竟有些像怪兽。这丑丑的冯笑眉,让林小梦心里的那兴奋又要冒出来,惶恐中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在抽动。她“呸”的一声,把嘴里的葡萄吐在地上,那碎果冻似的葡萄跳了跳,差点跳到冯笑眉的白板鞋上。冯笑眉也“呸”的一声,把葡萄吐了出来,吐在林小梦的碎葡萄上,看着林小梦笑。

暴雨已经停了,她们走到无花果树下,用力摇动树,尖叫着跑走。从树叶上滚下密集的雨珠,洒在地上,洒在她们的头发上,洒在脖子上。她们咯咯的笑,奔出家属院,奔向大街,奔向学校。乌云已消散,天空如水洗过,阳光把柏油路照得发亮,吸干了地上的水,一阵带着烤面包香味的风掀起来,两人同声说,真香。然后她们拐进路边的面包房,围着展示柜转一圈,手拉手走出来,同声说,真贵。

这一些再也不会有了。林小梦穿着黄雨披,背着书包,在细雨中走向学校。一个人,听着雨落在雨披上,竟也热闹。


“林小梦,下雨了我们到处找你没找到,你躲在哪儿呢?”

“我在厕所里。”

“不嫌厕所味道难闻?还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在干什么?”

“只是在看下雨。”

“下雨有什么好看的。”

“下雨没什么好看的,我就是喜欢。”

“笑眉,你藏在另一个世界里哩,离我们这儿很远很远,你在那里,我追不上你,也看不到你,连我的话也传不到你的耳里。”

“林小梦,你的魂是不是让冯笑眉勾去了?”

“走,我们跳皮筋去,不带她。呸,不就是数学好吗?有什么了不起,冯笑眉的跟班。”

冯笑眉明明是我林小梦的跟班,她们却说我是冯笑眉的跟班,林小梦很想大声喊反了,冯笑眉才是小跟班。一群傻子,我才不想同傻子一般见识。林小梦没有去找女同学们一块跳皮筋,她在想,她为什么会内疚。女同学们在廊下跳皮筋,雨水淋不到她们,雨水落在这长廊的玻璃顶上,女孩子们边跳边唱,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花开二十一。


每次上体育课,林小梦都很郁闷,又很欢喜。想着快点下课,下课就逃脱老师的魔嘴了。扎着马尾的体育老师是男的,一个口令,围着操场先跑个3圈,就把林小梦累的够呛,像一条烈日下的狗,伸长舌头直喘。还要做仰卧起坐啊,兴亏笑眉每次做的都不如她多,心里多少有点平衡。可转眼又不高兴了,笑眉的眼光一直偷瞧着吴聪,她以为没人看到。吴聪在双杠上的身姿,动作优美,摆动时幅度大,屈伸时有弹性,上杠时,收腹举腿翻臀,前上打腿展髋,压杠急振跟肩分腿坐杠。同学们都高声喊好,林小梦也高声喊好,笑眉只是笑,从不喊。

现在林小梦做着仰卧起坐,没有笑眉,双杠上翻飞的身影也不是吴聪了。

林小梦最喜欢的课是历史课,老师幽默的打扮――穿在身上的汗衫一个洞眼一个洞眼,老师幽默的话语――什么叫赤壁之战?就是光着膀子战,同学们哈哈笑,再记这赤壁之战,格外深刻。这能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忘记这是在课堂上,仿佛在游戏之中。下课后,老师催交作业,同学们埋头苦做作业,在这一秒,她好想念她最要好的朋友。什么时候她才能开开心心的笑一次,痛痛快快的玩一次啊!


弥河河岸向西扩了100米,原来的弥河公园全毁了,沿河的欧式房屋拆除了,河岸边的大象雕塑不知搬到哪儿了,那些木质台阶也没有了,儿童戏水的雕塑不见了,去年的一场大水毁了多少东西,甚至痕迹也没有了,篮球场、网球场里的塑胶地面全让草埋没了,到处是茂盛的杂草,一晚上长一大节的拉拉藤,攀爬成两米方园的羊角棵,半人高的狗尾草,大蓬大蓬的灰灰菜,开着粉红花的青青菜,开着淡黄花的曲曲芽,还有被砍的树,五十多年的老槐树,不知多少棵;曾经搂抱粗的梧桐,树桩抽出新芽。

林小梦记得冯笑眉说这些花木都有灵呢,看着疯狂生长成一片荒场的花花草草,林小梦承认冯笑眉说得有道理。

看到这些,冯笑眉肯定会说,这大水不知让多少生灵失去家园,失去生命。

林小梦想起放了学,她和冯笑眉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绿化带里传出的虫叫声,她说,像我们体育课上,体育委员吹的哨子发出的声音,“吱-吱吱”,这是蟋蟀在吟唱。“咕咕咕”像老太太唤鸡,这是蝼蛄在叫,蝼蛄有一对大前脚,像铲子,用来掘土。

冯笑眉还认识绿化带里开淡紫色花、有香味的荆条,叶子表面是绿色,背面有灰白色绒毛。

她还指着路牙子缝里的小草说,这是酢浆草。掐了两片小叶给林小梦,你尝尝,酸溜吧。

林小梦咬一口叶子,冯笑眉也咬一口。

嗯,味道不错,林小梦说,你咋喜欢这些呢?

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这小虫小花小草。

我知道,你妈妈是老师,是教生物的。我妈妈是卖衣服的,专门卖内衣。

我认识这草,林小梦指着藏在路边冬青丛里的一种花,那花上面两瓣是蓝色,下面一瓣是白色,看起来像花蝴蝶。它的名字叫鸭趾草,对不对?

这草还有一个名子,叫淡竹叶,嫩茎还可以吃,当菜吃。

你能,你就没有不知道的花草。

林小梦曾想在这识花草上,赢过一次冯笑眉,她特意找的这鸭趾草,一般人都不认识,她拿着问了好几个人,都不认识,她央求她爸爸,她爸爸帮着问了人才知道的,她以为冯笑眉不认识这草。

过后两天林小梦对冯笑眉爱理不理。冯笑眉还问,小梦,是谁惹你生气了?


林小梦觉得自己对冯笑眉有一情绪,她感觉那情绪像一种叫猫眼草的花。猫眼草的花语是善变,猫眼草还有毒,她和冯笑眉两个都知道。


河里的水不少,刚下过雨,傍晚,很多人在河边乘凉散步钓鱼。

一个老太太坐在一个马扎上,说这里已经很凉快了,还要哪里去?真是人心不足。

一个老爷爷推着电动三轮车,说走,往前再走。

往前再走,女人拿起马扎,朝着林小梦笑。

林小梦说是的,这里很凉快。

一只狗在水洼里跑来跑去,看到她过来,它站住,然后直看着她“吧嗒吧嗒”向她跑过来,林小梦害怕,这么大的狗,别让它咬着。狗主人喊住它,摇着尾巴,狗走去主人身边,那人用手沾些水洗它腿上的泥。

那水洼深处到狗的膝盖,狗有半人高,全身黑毛,尾巴像小山羊一样的短小,两只耳朵小而尖,问狗主人这是什么狗?说杜宾。噢,这就是杜宾,好像日本人的名字。

水洼边缘很浅,把手平着放进去,也就刚刚没过手背面,可对于掉起这浅浅水里的蜻蜓来说,大概就是灭顶之灾了吧。离着水边一胳膊多的地方,一只蜻蜓在挣扎,身体仰着浮在水面,大眼睛“骨碌骨碌”不停地转动,尾巴卷起放下,翅膀贴着水面煽动,“扑棱棱”“扑棱棱”,激荡的水汶一圈圈漾。发现有人过来,它挣扎的更厉害。可怜的蜻蜓,水淹湿了它的翅膀,怎么会挣脱呢?是什么原因掉进这水里的?雨水把它打落的吗?还是戏水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不会是与小情人追逐时一头撞进去的吧。

林小梦很兴奋,我要救它,救这只被情人抛弃的蜻蜓。

我不想这只蜻蜓就这样死去,帮助它,把它救起来。

林小梦伸长胳膊。看着近,手却不能够着这蜻蜓。迈脚,那怕是小半步,就好了,水实在是浅,却能湿了鞋子,可她不想湿了鞋子,站在水洼边,把脚往向探了探,再往前,鞋子就沾水了,差一根手指的距离,够不到。想了想,把手伸进水里,往一旁划水,水托着蜻蜓眼看着慢慢过来,伸手捉住它,放在一边的草坪上,蜻蜓像喝醉了酒,扑棱了几下,竟是摇摇晃晃的飞了起来,很快,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它。

林小梦弯起眉毛,翘起嘴角,很高兴救了一只蜻蜓,想着,不知这只蜻蜓以后见了会认识她吗?假如认识的话,会怎样?假如不认识的话,又会怎样?

笑眉,我救了一只蜻蜓,从深水里,这水深是对蜻蜓来说。笑眉,你躺下的地方,贴着你的脸,就那么点水,一马蹄子印的水,人们说你让这一马蹄子印的水淹死了。


晚上又下起雨来。林小梦躺在床上翻腾着,听着窗外的雨水落地声,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听到雨水声音轻微,她不知道是什么时间,竖起耳朵,玻璃窗外面的雨滴像泪珠一样成串成串的往下滴,她想起冯笑眉的眼泪。冯笑眉背着书包,脖子向前伸着,一个人走出校门,手不停地去扶肩上的书包带子,她知道冯笑眉肯定哭了。假如让她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哭,还会一路哭到家。

林小梦爬起来推开窗户,把手伸到外面,接着雨水,叹了口气,笑眉,同学们都不同你玩,我也不同你玩了。

林小梦和冯笑眉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她们一块上小学,又一块搬来新小区,她们的父亲是同事,他们在一个单位上班,她们的新家在一栋楼里。林小梦家住这栋楼的西头五楼西户,冯笑眉家住这栋楼的东头一楼东户,大人们说这就是“顶天立地”。她们住在这“顶天立地”的楼房里,一块上学,一块放学,一块写作业。冯笑眉妈妈做的水果饼,上面有菠萝丁、青椒丁、腊肠丁、苹果丁、彩椒丁,好看又好吃。林小梦去叫冯笑眉一块上学,是搀人家的饼,冯笑眉妈妈给她,她还不好意思拿着,一个劲地说不要不要。等冯笑眉拿着出了家门,一拐弯,林小梦和住一个院的吴聪从冯笑眉手里抢了就吃,冯笑眉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一劲地问好吃吧,好吃你们就吱一声,然后林小梦吱一声,像被夹了尾巴的老鼠发出的,吴聪就嗯嗯,冯笑眉就笑说吴聪是属猪的。吴聪的妈妈同林小梦和冯笑眉的爸爸是同事,吴聪的妈妈是科长。

冯笑眉去叫林小梦一块上学,林小梦妈妈给开的门。

小梦一块走吧。

你先走着吧,我还有事。

我等等你。

不用不用,你还是先走着吧,我爸爸让我背过这两首唐诗,背不过不让我出门。

林小梦知道这理由很蹩脚,撒谎的是她。冯笑眉说的是真的,她常这样说,我爸爸让我先背诗,背不过不让我出去跳皮筋。

这是冯笑眉隔了两天第三次来喊林小梦一块上学。

她肯定想不到,林小梦妈妈对林小梦说,以后别同笑眉一块玩了,你看人家笑眉,长得又高又白,再看看你,你和她在一块,越发显得你更矮更黑。

这是妈妈的原因,还有林小梦自己的原因。

下了课冯笑眉往外走,同学伸脚绊她,她一下子摔倒在地,没有人去扶,还说活该活该,还说谁也别理她,还骂她不要脸,吴聪是你能想的吗?见了她的影儿都吐口水。把她的作业本给扔在地上,用脚踩。给她的凳子上涂上胶水,弄脏她的衣服。把她的铅笔盒扔在垃圾箱里,让她去垃圾箱里找。

有一次上作文课,老师拿着一本作业本说,有的同学让我有差耻感,让我觉得对不起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列祖列宗。下课后,几个女同学把冯笑眉的作业本贴在黑板上,都来看让老师有羞耻感的作文。

林小梦看到同学们在哄笑,冯笑眉趴在桌子,一个课间都一动没动。那篇作文题目叫《我的好朋友》。

为什么?同学老师为什么这样做?冯笑眉问林小梦。

林小梦说谁让你和吴聪好上了。


我哪有和他好上?你是知道的,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平时碰了面,不可能不说话的。

你和他说话,你脸红。

你和他说话,你不脸红?这就是和他好上的证据?

别的同学都这样说,还不和你玩。

小梦你也不和我玩了吗?

我也不和你玩了,我不能和你一块玩了。

女同学们都说林小梦你这个冯笑眉的跟班,你再同她一块,别怪我们翻脸。其实,笑眉,我在吃你的醋,林小梦很想对冯笑眉说,像吴聪这样长得帅气又是学霸的男孩谁不喜欢?我和你玩在一起,是因为在吴聪的面前能显出我比你机灵,比你活泼。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老师在一次班会上说,有的同学这么早有喜欢的人,简直是人类的悲哀,那张脸就是全由脸皮构成的。从那时开始,林小梦就看到冯笑眉背着书包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不长时间,冯笑眉就不上学了。

林小梦知道冯笑眉没上够学,她常常看到冯笑眉在上学的路上走来走去。林小梦远远看到冯笑眉或站在一棵白蜡树下发呆,或站在路旁面包店门口说话,总是躲开,不愿见她。家属院里的人都说,笑眉这小姑娘生病了,眼睛直勾勾的看人,还常常一个人自说自话,也听不清说些什么。不知道饥饱,也不洗脸,也不梳头。

林小梦妈妈还对林小梦和她爸爸唠叨过,以前那个笑眉,多俊的一个小姑娘,你看现在胖成什么样子?怀着孩子八个月的人也不如她身子重,这样下去可不得了,这是病,要治,她爸妈也不知道带她去医院看过吗?

林小梦爸爸说,笑眉这孩子谁知道是咋会事?老冯为他闺女愁得真是一夜白头。

后来,小区的人们常常见到冯笑眉,她和她奶奶在那条上学的路上一趟又一趟地走,有时她一个人,有时她和奶奶一起。

在她14岁的那年,有一天下了大雨,她奶奶在做饭,一回头找不孩子了,也没急着出来找,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走在上学的路上。

家里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是在上学的那条路上,可是这次沿着这条路走向的不是学校,是离学校越来越远,一直走出城,走到一条土路上,遇到一个马蹄印,马蹄印里盛满了水。


第二天早上,雨还在下,雨下得不大,也不能说小,雨落下来,一片“啪啦啪啦”声,地上的积水,起很多泡泡。若是笑眉见到,就会像大多数孩子一样,说那是一个一个的水铃铛,好像癞蛤蟆一叫“呱”就鼓起来的那个大泡。

林小梦曾追着吴聪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转学?”

吴聪说他感觉有人想欺负他。

“咋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我的同桌,他侧着身子,把书包放在桌子靠我这边,他一手按着书包,一手伸进去拿东西,他的眼睛看着我,书包口对着我,张着一条缝,我看到他在书包里的那只手,纂着东西。”

“然后呢?”

“我感觉脖子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然后他慢慢拿出来。”

“是什么?”

“一个长长的热狗。”

“吓我一跳。”林小梦和吴聪一样,松了口气。

中午,林小梦一个人坐在拉面店里。

拉面端到桌子上,窗外的雨如炒豆般热闹。风听起来像洒水车从门前过。店员把棕色脚垫扔到外面。林小梦想,路旁那个卖西瓜的老人肯定淋着了。又想着爸爸曾说他小时候在坡里干活,遇到阵雨躲不了,再快,也跑不过雨。拉面吃完了,雨声小下来。端碗喝汤,雨停了。店员说,树枝子断了不少。

林小梦也曾追着吴聪问,你为什么不和笑眉好了?吴聪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她好过,哪来的为什么不和她好了?林小梦听了这话后,感觉从脑子里涌出些什么,一点一点慢慢地把那个美好的吴聪掩没了。

林小梦听妈妈说起吴聪的事,离冯笑眉出事有很长时间了。妈妈说吴聪因为好心,课外买零食吃的时候,也顺便给了他同桌些,这下惹出事了,那同桌认为吴聪家有钱,就同他在外校的表哥,在吴聪值日时放学的路上,拦住他跟他要10块钱,并威胁他不能回家对父母说,更不能对其他人说。吴聪长得比他的同桌高壮,可是他打不过人家两个,回家对父母说了,他父亲找到他一个年轻同事,那同事理着小寸头,戴着墨镜,穿一身黑西装,一看像黑社会的,也是放学的时候堵住那孩子,连哄带吓唬,你还想不想在这上学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这样把你送派出所去。毕竟是小孩子年纪小,吓得连声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所以他爸爸说这次就放过你。

这件事后吴聪转学了,转到体育学校学习摔跤。林小梦听到这些,忽然想起吴聪说过他同桌从包里掏热狗的事。

吴聪同桌的父母在外地打工,他家属于城中村,村里没有地种,大多数人家靠给人打工生活。他跟着他爷爷一起生活,他爷爷给他做饭吃。因为他不只跟一个孩子要钱,也因为吴聪是体育委员,人缘好,他走后,有同学替他抱不平,就有几个同学有一天把吴聪同桌按在厕所坑里,往他的头上撒尿。那孩子爷爷去学校找过。不久,吴聪的同桌也转学了。知道吴聪和吴聪同桌转学的原因,林小梦忽然有了个疑问,假如女同学们知道这些,还会选择欺负冯笑眉吗?包括自己。


林小梦走在街上,一辆救护车鸣着长笛急驶而过。街道中间有一列长长的绿色隔板,把道路遮挡成两半,一半行人,一半修路。送孩子上学的车排着队,三次转换红绿灯方能过去路口。有车插队,引起一片车子的鸣叫。经过一个时装店,和一个站在一排衣服前面的人目光相对。这是一个无意义的瞬间,但那张脸令她想起一个故人,那女孩有着一样的身段,一样的眉眼。她继续向前走去,时装店里那张脸在她的记忆里暂时保存起来,好似一切已如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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