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假装这一切只是特定时间地点发生的特殊事件。我们对周围的苦难视而不见,对永不停歇的哭喊充耳不闻。
——阿伦·雷乃《夜与雾》
前天万圣节,看到街上许多人穿着奇装异服,扮演鬼怪,忽然想起几年前去智利游学时,当地华侨李先生给我讲述的故事。现根据回忆记录在此,供大家参考:
“十多年前刚来圣地亚哥,我曾一个人坐船去南太平洋的康斯坦丁·伊萨卡岛旅行。那个地方在复活节岛西北大约2500公里,气候舒适,十分宜居。我们到达港口,看到岛屿被一圈石砌城墙高高围住,上面架着一尊尊气势宏伟的大炮。向导说,那是为了防备吸血鬼入侵,专门修建的防御工事。踏入城墙之前,同船的所有人都要做一次全面检查,防止有任何携带吸血鬼病的可能。当然,我相信智利应该没有吸血鬼(笑)。”
“我对这件事十分好奇,便去当地图书馆查阅资料。听说是从亚洲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不知道我住在南美),白发苍苍的老馆长热情地接待了我。老者说,吸血鬼病是19世纪传到该岛的。患上这种病的人会莫名其妙地饥饿口渴,而只有同类的鲜血才能让他们满足。他们皮肤惨白,害怕阳光,只在晚上或阴天时出没。19世纪下半叶,岛上爆发了一场极为严重的吸血鬼病,最高峰时岛上1/3的人口都成了吸血鬼。从那之后,岛民下定决心驱逐这种恶魔,采取了各种措施,终于在20世纪消灭了它。岛上最长寿的老人还能依稀记得儿时遭遇吸血鬼的经历。之后,人们在岛屿沿岸修建了城墙和炮台,以防吸血鬼再度袭来。”
“我半信半疑地听完他的讲述,准备回旅馆休息。这时我听到外面一阵骚动,便起身随大家出去查看情况。一个中年男人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子,正朝城墙附近的水手苦苦哀求,水手却只一个劲儿地摇头,似乎在表达深深的歉意。孩子大概十几岁,看上去像那男人的女儿。馆长在我身边长叹一声,仿佛了解什么内情。我试探性地问了问他。”
“馆长并没有掩饰什么。他对我说,其实岛上还有一个更古老的威胁——僵尸。遭僵尸袭击的人几乎都会同那个女孩子一样遍体鳞伤。这伤不是单纯的外伤,而是有某种只对当地人有毒性的蛋白质渗入血液,因此仅靠岛上的医疗条件是无法治疗的。那个中年人大概在恳求船员送他女儿去塔希提岛的法属医院,但恐怕没有人能被允许出海。”
“我大为惊诧,连忙问馆长为什么水手拒绝那个父亲的请求,岛上又为什么不配备治疗毒伤的设施,馆长却摇摇头,说,去塔希提岛的航线上必然要经过一个叫兰斯德特礁的地带,那里是吸血鬼的聚集地,途经船只的船员几乎都会不可避免地沾上吸血鬼病。如果绕道而行,病人在路上就支撑不住了,所以没有任何意义。至于为什么没有修建医疗设施,是因为岛上经费严重不足。由于海浪侵蚀严重,城墙必须每月维修,所有预算都被用在这上面了。”
“我大惑不解,被一连串离奇的信息弄得头晕脑胀,决定先回旅馆休息。听着中年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厚颜无耻地逃走了。晚上在旅馆房间的窗前,我看到大街上闪过一个鬼影,面容消瘦,皮肤惨白,似乎正在寻找容易下手的猎物。是吸血鬼,还是僵尸?我感到毛骨悚然。即便锁好了门窗,那夜我还是几乎一夜无眠。”
“心惊胆战中,我决定乘第二天的船即刻离开。临行前,我又找到老馆长,互留了电子邮箱地址,并承诺今后常联系。惜别之际,我向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岛民能齐心协力赶走吸血鬼,为什么不能同样赶走僵尸?老人沉默良久,说,知道为什么僵尸的毒液只对原住民有害吗?僵尸在人类迁徙至此前,就已在岛上繁衍生息,如今数千年过去,早已没法和人类区分开来。事实上,恐怕每个康岛岛民身体里都流着僵尸的血。我们不能杀死僵尸,正如我们不能杀死自己。我们都是僵尸的后裔,或者,我们都是僵尸。”
“我上船离开了。望着岸上馆长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再度想起那满身是血的女孩和中年男子痛彻心扉的哭声。我想起旅馆楼下一闪而过的鬼影。会不会僵尸就是吸血鬼,吸血鬼就是僵尸?我胡思乱想了一会,接着便强迫自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我回到圣地亚哥,再没去过南太平洋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