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不二传 第四十四回
话说楚国国营漆树林场的一批领导们突然忙乱起来，犹如马蜂炸了窝。原来这日突接上峰命令，说有位重要中央首长明天要来调研。众人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打扫卫生、挂标语、插红旗、摆鲜花。场长拟了接见人员名单，中层干部除了农技科屈科、巡查科庄副科，全参加调研会。原来场长觉得屈科太老实，不会说话，庄科乱搞笑，话又太多，万一二人搞得首长不开心，不好办。因此索性放了二人的假。
第二日下午，首长轻车简从，果然来了，竟然是当今楚国首相惠施惠大人。只见首长须发半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目如鹰隼，鼻如悬胆，好个中年帅大叔模样。
首长坐定，众人阶下伺立。惠相讲了番如今楚国搞合纵政策，连齐、魏抗秦，需要大量军需物资，漆是制弓箭、马车、甲盾的必须原料，故林场务必增加产量云云。惠相忽问场长道：“庄周就在此地，怎地不见？”场长一听，顿觉汗珠子直冒，忙说：“庄副科长今日休息，属下马上派景科长去请他来。”惠相点头，又开始询问起漆树的种植技术。
这厢景科长领命找人，赶紧撩起长袍下摆，直奔湖边。景科料事如神，庄、屈二子果然正在湖边钓鱼呢。景科老远喘着粗气道：“老庄，不得了，首长要见你!怕是要带你进京面圣，加官进爵呢！”
谁知正巧有条魚儿刚咬上庄科的钩饵，扯得浮子一动一动的。庄科全神贯注，手持钓杆，居然连头也不回，只是口中说道：“今天放假。什么首长、脚长、面圣、面凡，干我毛事！”话音末落，魚儿已然吞下了钓钩，斗地将浮子拽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庄科手腕只一抖，一条斤把鲫鱼就被拎出了水面。
庄科大笑，说：“呵呵。你们以为这名利香饵，便能将我老庄钓去了么？”景科赶紧解释一番。庄科听说是老同学惠施相招，便跟景科去了。
庄周见到惠施时，调研会已毕，众人散去。惠相正休息。惠施见到庄周，起立作揖，笑说“老同学可好?”庄周也作揖，回道：“多谢，甚好。惠兄做了多年魏相，如今又做楚相，名声动天下，恭喜恭喜。”
惠施见庄周头戴个破斗笠，身穿件半新不旧的短衫，脚蹬双烂芒鞋，须发乌黑，脸膛黑红，眼神有种他所从未见过的清冽。
惠施道：“老庄就爱搞笑。如今六国相争，首争人才。我才辞魏相时，便有几国来聘我为相了。所以爵禄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无所谓喜不喜的，我也不太稀罕。我么，只想做两桩事。一是保卫世界和平，为此致身仕途，合纵抗秦。二是探索世界真理，为此上观下察，著书立说。老庄，你老待在这小林场做个小科长，太屈才。世界辣么大，何不去看看，不如跟我上京面圣，一展大才。”
庄子笑道：“我属乌龟，喜欢拖着尾巴在泥潭里爬来爬去，蛮快活。做大官搞政治耍权术，厚黑学天性搞不来。做小吏混口苦饭吃，闲来钓钓鱼，望望星空，喝口小酒，天天有点小确幸，倒也逍遥自在。人生如白驹过隙，开心才好，方对得起老天的一番造化之功。”
惠相点头，道：“你还是辣么任性。老兄连学问也抛光了么？”
庄子说：“我现在做心的学问。观察心、分析心，认识心，了解心认识世界的方法，推论心的构成，以此彻底搞清世界的真相，找到解除人心烦恼忧苦的途径。最后心与万物合一，进入无尽的逍遥之境。”
惠相想了会儿，说：“兄之才，我向来佩服。兄的学问，似乎颇高深莫测，我闻所末闻。但学问总须研究些客观问题，如逻辑、科学、技术、历史、道徳，那才有普遍性与实用性。你研究心的道理，其研究依据左右不过些个体的主观心理体验，而无法取得普遍性的、可观察的、可重复的经验依据，因而你由之得出的心理规律也无法实证，酱紫你不可能得出必然的普遍的有用的真理来。再说而今六国征战，遍地烽烟，要入什么逍遥之境，我看大难。
以前有人献我个极大的葫芦，我把它对剖开做成个瓢。用它来舀水吧，瓢太大，连水缸里都放不下去。用它来装米吧，又担心瓢壁太薄，一举起来瓢把儿该断了。为此纠结不已，干脆砸了烧火。也许你的学问很牛掰，但太高大上了，与这超级大葫芦一样，有何用处呢？”
“老兄脑子让乱草塞住了吧？”庄子道：“兄岂不知事物之用处，都因人、因地、因时而异滴，哪有一定的道理。以前有人世代以洗衣为业，家传防冻护肤油，冬天洗衣使用，防止手掌龟裂。有奸商路过看见，出价五十万向他买此油的配方。那人和家里人一合计，觉得有卖辣么多钱，以后再不用洗衣服，就答应了。奸商拿去献给吴王。此时吴王正好在冬天与越人水战，急需防冻护肤油作军需品。此油果然神效，吴军不畏手冷，战斗力满血，因此完胜越军。吴王大喜，对奸商又是封爵又是赏钱。同样一样东西，有人靠它赚点小利，有人靠它升官发财。物本身并不存在有用无用的问题，关键看你怎么用。
兄有如此大的葫芦，何不用来作救生圈呢？腰系着这宝贝，大江大河都任你遨游了。
足下之地承托你的体重，你以为是有用之地；而足外之地你以为尽属无用，那岂非很搞笑。岂不知离了那足外之地，你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么?你的那些关于外物的科学、逻辑、理性不过是人的心灵的一小部分，仅如足下之地。人的整个心灵，才是足外之地，比之远为广大、悠长、深远。无论什么时代，人们年龄从小到老，地位从尊到卑，通通会有如何安顿人的整个心灵版图的问题。解决好这问题，难道比你搞那些学问的意义小么？。
我的学问确实不能直接安邦定国、创造财富，对你似乎无用。但兄只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方为大用。为人处世，先要有平和的心态、清明的灵智、淡泊的心境，然后才能更有效地办事、研究学问、处理人际关系、养生保健。否则心理乱糟糟，强迫、焦虑、烦燥、抑郁，不光会搞得人身心俱疲，事儿办不好，甚至有人因此痛苦得轻生跳楼。
我研究心，那是个广阔无垠、虚空无物的世界。我的学问，就象那旷野中的一棵大树。此树对你来说木质奇差、枝干扭曲，奇葩无厘头，派不了实际用处。但对那些渴求清凉的人来说倒有大用，正好在树下歇息、休整、徘徊、逍遥，以便让心踏上更遥远的路程。
兄欲追求真理，这极好。可认识真理，离不开认识的主体和主体的认识能力。所以首先你还得研究主体、意识、心，对心的认识能力先进行一番考察、批判，否则你的真理不过是所谓的空中楼阁。
兄欲合纵抗秦，保卫世界和平，也极好。但即使排除了秦的侵略，楚、齐、韩、赵、魏五国之间还是会有战争，天下也不会有永久的和平。我以为人心的愚昧、贪婪、嗔恨才是争斗之源。我研究如何让人心变得清虚、平静、淡泊、灵明，酱紫方能开出万世之太平。
我的学问，确实不合时宜、难信难解。也许千年之内，都木有我的知音。但我寄望未来，人们总有觉醒的时侯。那时人们会觉得我这套学问不过老生常谈，稀松平常犹如早晚见面朋友间的几句问侯一般。”
惠子叹道：“有理。脑洞大开。啥时再仔细探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