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在弹琴,弹一半,抚琴叹气。
我问,为何叹气父亲。父亲说道,《广陵散》为古时名曲,我一生都在找寻这本琴谱,然而始终未能觅得,终是断了。
是也,家父是古琴爱好者,一直在寻找各种名琴和琴谱,经常能看到他仔细呵护古琴,并露出满足的微笑。
今夜的月亮是新月,弯弯如勾,挂在天上迷离的惹人猜想。我和父亲坐在天井默默喝着新酿的杏花酒,喝一半,父亲边摇着扇子,边跟我讲关于新琴谱的故事,还跟我讲我的技法问题。说毕,他摇摇头,又叹口气。我知道,他在想那首广陵散。
我躺在竹椅上,看着琴谱,不久就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迷糊之间,我仿佛身处一处竹林,竹子繁茂参天,绿叶摇晃,阳光透光树叶洒下点点斑驳。我慢步期间,还能听见有潺潺的溪水声静静流过。我随意的穿梭在竹林间,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声嬉闹之声。
我慢慢走近,看到竹林中央有一处宽敞的空地,有几个人在喝酒弹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我驻足细听,听见其中一个人说:“伯伦兄此番你带来的酒果然是好酒,入口甘甜,真想一醉方休。”对方那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既是如此,那肖兄就多喝一些,反正好酒有的是,还能听叔夜兄的弹琴,人生真是再痛快也没有了!
伯伦?是不是就是那个酒鬼刘伶?叔夜?不就是那个嵇康?莫非,这些人就是传说中的“竹林七贤”?我内心一时暗喜,刚想走过去,忽然听到一声“竹林那边是哪位仁兄?”
原来是弹琴的嵇康,停了下来,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不得不主动走过去:“在下章秦,久仰先生琴艺已久,今日不小心打扰到诸位的雅兴,实在惭愧”
旁边几个人面色有点暗沉,似乎想让我离开,但是嵇康挥挥手,来者便是客,既然能够到这,便是有缘。大家开心饮酒即可。
嵇康继续弹琴,我听出这是他的拿手曲目《风入松》配合此间景色,恍如清风吹过大地真是再美好也没有了,不禁一起哼唱起来,他停下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章兄似乎对这首曲子很熟悉啊?”我笑着点点头,“您的每首曲子我都听过,也会弹一两首,不过很惭愧,连先生的一两成都未有达到。”
他轻轻笑了,仿佛春风拂过竹林,“不妨,请章兄弹奏一曲,我们一定洗耳恭听。”我点点头,坐下来,人群一开始有些骚动,但是当我弹奏起来后,很快安静下来。
一曲结束,众人安静许久。嵇康也沉默良久,然后抬头微笑到:“章兄功力非凡,不知日后是否有空登门拜访?”我大喜过望,接着我们一行人又喝酒弹琴直到夜晚。
如此之后,我便经常和嵇康他们一起吟诗作对,对酒当歌,聊人生聊理想,他们对于我的身份非常好奇,但是我通常都借口是落魄的书生,非常仰慕嵇康他们潇洒不羁的行为和胸襟。他们素来也是潇洒惯的人,对于我倒也只是因为同好知己,所以也没有多问些什么。很快,我也从嵇康那里学到了更多的弹奏技巧,演奏的水平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有天我和嵇康在聊琴谱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和我聊了许久,他对于琴的理解,对于天地人生应该融入自然,真是让我醍醐灌顶。趁着机会合适,我向他提出,听闻有一本上古琴谱《广陵散》在他手上,想要借来品读一番。
他听了之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沉思良久后,对我说:“并不是我不愿意把这本书借与章兄,只不过这本琴谱我已经答应了赠予我的人,不可以外传,所以非常抱歉啊。”我有些失望,但是也无可奈何。
但是我知道不久之后,嵇康就会因为得罪了司马昭和钟会而被投入大牢最后会命丧刑场,从此世间再无广陵散。为此我一直劝他和吕氏兄弟不要走的太近,毕竟 事情都是因为他们而起。但是他不听我的劝说,认为吕氏兄弟都是高尚品德之人,怎么不能与之交往呢?
很快,嵇康因为帮吕安抱不平,得罪了钟会被投进了大狱,我们一帮朋友买通狱卒去看他。
他面容有些憔悴,但是精神还是很矍铄,他淡淡的说,对于死倒是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自己 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间。只是……他说着把脸转向我,我懂他的意思,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放不下那本《广陵散》,他叹了口气,我死了广陵散就真的后继无人了。
我定定的看了看大家,说诸位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配合我。不过我有单独的话要对叔夜兄说。大家知趣默默的退出了牢房。
几天后,嵇康被带入刑场,阳光很刺眼,他头发零散,但是眼神倔强。行刑官问他还有何要求。他思索片刻,抬起头,要求再弹一首曲。
行刑官同意了,当场命人拿来琴,嵇康慷慨的弹起了他人生最后一首曲子。就是失传千年的广陵散,弹完后他把琴一砸,仰天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我闭上眼睛,试图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在刑场上弹的就是嵇康临刑前教我弹的《广陵散》,这是他与我之间的约定。那天众人退散之后,我与他详谈了许久,我告诉他其实我就是他的后人,家父毕生一直在找寻这本琴谱,我是借助神明的力量才能够来到魏晋时期。这是我人生的大幸运,当然一开始他是不相信的,但是我提醒他之前我就一直在劝说远离吕氏兄弟,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让他确实相信了我的话。我朝他跪下说,希望我明天代替他上刑场,只要他能把这本琴谱好好的保留传承下去,让我家父能够找到这本琴谱。我父亲一生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让这本琴谱传承下来,让古琴曲不再流失。
嵇康颤抖着扶我起来,说自己不是这样贪生怕死之人,更不能让自己的后人代替自己上刑场。我说知道您确实是品德高尚之人,但是这是为了千秋万代的事情,我是后人更明白您的品德并不会因为有人代替而消散,古琴谱加上您的注解和演绎,才会更好的流传下去。我和他长的一直比较相似,如果代替他,相信不会有人发现。他长叹一声,最终让我起来。
在行刑前我闭上眼睛,在那风刮起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父亲手拿琴谱,满心欢喜的翻阅着,并且我仿佛也看到了嵇康隐姓埋名在教后人弹琴。而悠扬的琴声一直淡淡地回响在空中,这是我心中最后的琴声。
后记:希望不要误会嵇康的品德,哈哈,只是觉得这个琴谱失传有些可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