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事情如此,不同的视角,俨然不同故事 。
(一)
我走近病房的时候,她靠在床上看书。
也许她已经知道她的病情,但苍白的脸上仍写满了骄傲。
哪怕她的生命已到尽头,但只要还驻留在这世间,就是最美丽的。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东拉西扯,不着边际。她有些倦了,但并不赶我。即使对我这样一个关系普通的朋友,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能有最大的耐心。
维持着这样的客气,她应该很累吧,我知道。
我给你耍套拳好吗?我说。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打拳。她笑笑。
我站好了,摆起功架子。然后,我扎了个马步,右手一拳出击。
黑虎掏心呀!
她咯咯咯笑起来。
我一路笨拙的打下去,她就这么笑了一路。也许她以为,我打这套拳,就是博她一笑的。
也没错的,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在她看不见的层面,我释放出积聚了多年的能量,用意志牵引着,通过这一套拳脚动作,去搜寻天地间那丝最隐秘的生机和活力。
我的汗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我的手和脚都开始发抖。她越发的开心,觉得我表演得好用心。
我终于接触到那片最恢宏的光,那是这个世界所有生命最初和最后的归宿,有一刹那我甚至以为,那是我们出生前和死去后的所在。
那片光顺着我铺就的路径漫卷而来,整间病房都温暖起来了。然后,她的身体开始亮起来,那片光聚拢到她的身上,凝成一个光茧。
我终于打出最后一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光茧渐渐隐没到她体内,我傻乎乎地咧开嘴笑起来。
曾经我幻想过,当我能量的果实最终成熟,我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大侠,抱着她飞上天,看看她惊讶的模样。
没想到连我自己都没飞过,就这样把能量用掉了。
也好,她可不是一个看到超人就发花痴的蠢女人。
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坐在地上,看她笑得前仰后合。
多好呀,如果能这样一直看着她。
——那多的《19年间谋杀小叙》
(二)
敲门声响起,门是虚掩着的,一个戴着大盖帽,身材瘦小的警察推开门,几步走到我床前。
他眼睛扫过文秀娟落在我的身上。
“柳絮!”他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我本来是垫着枕头斜靠在床背上,一下子挺直了腰坐起来。
文秀娟也飞快站起来,向后撤了半步。
“警官郭慨向你问好。”他说,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套衣服像回事吧,我们的校服,和警服像不?”
文秀娟说你朋友来看你了,那我先走了。我应了声,看着文秀娟走出病房,这才开始打量眼前的男人。
其实还只是个男孩。唇上挂着绒须,长了满脸的青春痘,一双眼睛倒是亮的很。左边眼角有道浅疤,给并不魁梧的他添了悍勇之气。但我知道这是他四五岁时在弄堂里疯跑,一头撞上铁架子留下来的,每次看到都会提醒我,这是个只会争强斗狠,领着帮不学无术的顽劣之徒在街区呼啸来去的草包。
小学时候他站在马路中央冲我招手,直到汽车近身才逃开,把我吓哭。后来知道他是故意的,并且总这么干,好显得有胆气。那时候我觉得他没脑子,后来果然成绩一直上不去,最后读了警校。刚知道他考上警校的时候,我还错愕的想,一个混子居然要成为警察了。
“开个玩笑,怕你在医院住的闷了。叔叔说你因为掉进了死人池子进了医院,怎么回事呀?”他继续问着。
我说,“不小心滑下去的。谢谢你来看我。”
“瞧你说的,我们有小一年没见着了吧。”他拉开椅子坐下来,瞧见了病床边上的水果篮子,猛一拍大腿。
“我靠,就这么空手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怎去看过病人,那个,你稍等一下啊。”
他站起来要走,我连忙说不用,说自己现在水果多的吃不掉,已经要烂掉了,不能再买了。
他说“真的?”
“真不骗你!”
心里想着,这么粗心的人,可怎么当警察,能破什么案子?
我们聊着彼此的学校,其实也主要是他在讲警校的事,时有粗话冒出来。我知道他已经在努力摁着了,但这就像打地鼠,锤子再快也总有小脑袋钻出来。
说了一段,他住了嘴,竟直愣愣地瞅着我,我略感不自在,微微侧过脸去。
突然,他说,“我在学校学了一套擒拿格斗,是真家伙,我给你演演,你学两招以后防狼。”
他站了起来,虎虎打了套拳,旁边的邻床病人笑嘻嘻地看着。我心里想,真丢脸。
他总算歇了拳,脸通红。他又说了些学格斗术时的轶事,然后仿佛没话可说了。我很怕他其实有话要说,好在片刻后,他问,你新转班,同学怎么样,有什么特别有趣的人吗?
“都挺好的。”我本想说自己的上铺能吹很动听的萧,却还只是泛泛说了几个字。
于是他又接下去说自己的事,这样一歇一歇的。
最后实在没什么事可说,“警校看的太紧,不知还能不能再找机会看你!”
没关系的。
他离开以后,我才意识到,他大概是唯一一个会相信我的警察了。当然他现在最多只能算半个警察。
可是他在的时候,我竟全没想起来要提。
——那多的《19年间谋杀小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