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
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
思念到忘记霓虹扫过喧哗的街
把快乐赶得好远
-1-
二零零六年,我十三岁,廖雪十一岁。
两年前,廖雪转至我们学校。我仍还记得彼时她穿着一身花色的连衣裙,踩着双粉色的凉鞋,白嫩的脚趾在鞋子里惶恐地蜷缩着。长长的马尾在皮筋的束缚下乖巧地趴在背上,耳鬓的青丝被炽热的风轻柔撩起,翩跹起舞。
我看着她被烈阳映得发亮的黑幽幽的眸子,看着她弯曲而繁密的睫毛调皮的翘着,看着她悄无声息的化作一阵清爽的穿堂风钻进我的心房。
她坐在我的前面,我总是有意无意的拨弄那条黑亮的马尾辫,直到把她戏谑的满面通红才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那时的我不懂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喜欢看她笑魇如花的嘴角,不知所措的窘迫和轻盈灵动的身影。
毕业季那年的平安夜。
天际的尽头是一片无止境的灰色幕布,被凛风揉皱得不成样子。道牙子两旁的粗壮白桦树瑟瑟发抖地守护着枝头上为数不多的泛黄枯萎的叶子,唯恐它们被寒风掠走。
臃肿的羽绒服将我包裹得通体燥热,我在校门口人头攒动的小店前流连许久,而后硬着头皮挤进去,霎时嘈杂之音灌满耳中。
店内墙体脱落的天花板上缀着摇摆不定的陈旧吊灯,照射出串串恍惚的光影。冗杂的货架上躺着被丝带装扮的精致平安果,我看着那些红彤彤的果子,就像看见了廖雪的脸蛋儿。
圣诞节。那天没有下雪,廖雪穿了一件雪白修身的大衣,棉帽子上软濡的绒球乐此不疲的跃动着。
惴惴不安地捱到放学后,我将早已被掌心浸得温热的平安果和一张花里胡哨的贺卡郑重其事地塞给她。贺卡上歪歪扭扭的文字让她白皙的脸颊盛开起朵朵红晕。
我看着那些红晕,就像看见冬日少有的太阳,周遭都是暖洋洋的。
我在贺卡上写着:
“圣诞节快乐,从此我只做你专属的圣诞老人。”
-2-
二零零七年,我十五岁,廖雪十三岁。
不知是命运的眷顾还是星座间的羁绊,高中寥雪又是和我同校同班。
大概双鱼座和巨蟹座命中注定就要在一起吧。
因班主任是我舅舅,我便顺理成章的和廖雪坐了同桌。我不知道别人的高中生涯是怎样的枯燥与黑暗,我只知道有了寥雪,再黯淡无光的日子都会因她而璀璨耀眼,她可是会发光的女孩啊。
冗长而静谧的小时光里。初春,我将幽香淡蓝的薰衣草插进她的发间,把翠色的狗尾草在她指间绑成素戒;盛夏,我遮住窗前倾泻的日光,用书本挥舞着的夹杂着书香味的柔风驱散她额间的汗珠;深秋,我载着带着草帽的她穿过一片片翻涌着的金黄色麦田,她悠远的笑声飘荡在饱满的麦穗和清爽的穿堂风里;寒冬,我将她冰凉的小手塞进厚重的棉衣里,揉捏着她满面桃花的笑颜。
高中毕业后,我跟屁虫似的同她报了同一所院校,披荆斩棘地驱赶着围绕在她身边的如蚊蝇般的示好者。
又是一年的圣诞夜。
我们在广场上巨大的缀满灯光的圣诞树前瑟瑟发抖地啃食着冰淇淋。廖雪一袭鲜艳的呢子大衣如火焰般灼烧着我的眸子。
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呢喃着从书中偷学的情话。她只痴痴地笑着,呵出串串飘渺的雾霭,而后重重地点头,接受了我的告白。
我伏在廖雪肩头,看着坐在麋鹿车上的身形肥硕的圣诞老人,他背着饱满的礼物袋,银色的鬓角下嘴角上扬,堆起一片片幸福的褶子。
-3-
二零一七年,我二十五岁,廖雪二十三岁。
大学毕业后,我进了一家外企工作,廖雪选择了考研。我幻想过无数次向她求婚的场景,却不曾想她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
当廖雪被确诊为白血病的那天,我坐在公交站牌的长椅上,耳内充斥着没来由的轰鸣声。我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瞬时变换的红绿灯,看着车里狂躁的司机疯狂地按着喇叭,看着飞鸟掠过蔚蓝的天际和淡然的白云,遗留下的长长的尾际云。
我从没哭过,但眸里的清亮液体蓦然间不受控制的往外溢,心脏像被只巨大的爪子握住,又狠狠地向外撕扯。恍惚间,我扶着冰凉的广告板颤颤巍巍的起身,迈进日光充足的光影里,躯壳竟泛起一阵阵诡异的寒颤。
廖雪在日复一日的化疗中掉光了头发,日趋瘦弱的身体在诺大的布满消毒水味的病床里显得格外无助。
我在床头柜上摆满了紫罗兰和百合,廖雪经常把头深深埋进花束中,也只有那个时候,她苍白的脸上才会绽放一丝久违的笑容。
平安夜那晚,我梦魇般地把平安果摆满了整个病房。廖雪靠在枕头上,在软濡的棉帽的映衬下,她的脸颊显得更小了。她咧着干涩皲裂的唇笑意盈盈地望着我,瘦骨嶙峋的双手紧握着平安果。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抱着她,抚着她背上凸起的肩胛骨,泪水和着鼻涕流淌进她的病号服里,床头柜上的花瓣蜷缩着卷在一起。
“不要哭了,圣诞老人可是不会落泪的”
廖雪是在圣诞节这天走的。她走的时候,窗外那朵血似的梅花也被狂风剥碎了躯体,徒留一根光溜溜的翠色枝节孤苦无依地摇摆着。
大抵是泪早已流尽,我除了心头像被剜掉了一大块肉而产生的空洞感外,再无别的感触。
我木然地游走于灯火通明的街头。听着轻快旋律的圣诞歌,看着戴着圣诞帽的孩子嘻笑打闹,灼眼的广告牌上写着“圣代第二杯半价”。
这一切的美好过往,刹那间不复存在。
我这个专属的圣诞老人,也再无守护之人。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第2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