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朋友说,写作的好处真不少,高兴的时候想写,难过的时候也想写。我说,我难过的时候从来不想写,想吃。
我似乎很少在纸面上流露自己的负面情绪。
何止是负面情绪,“我”在我所写的大部分文章中都是隐去的。透过我的文字,你很难了解到我当时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正处于什么心情。
记得有一次在群里分享了一篇文章,有个笔友说,你的文字有洁癖。
在生活中,我并不是有洁癖的人,不和别人比,和我的姐姐相比,就很明显。
但是,现在看来,对于文字,我似乎真有洁癖。
我从来不在文章中爆粗口,即便在尝试写故事的时候,也没有借人物之口说哪怕稍显粗俗的话。当然,我的人物设定中也没有很“痞”,或者带着“匪气”的角色,如果有,或许我会让他有符合其身份特征的口吻。
我当然明白,作为自称爱好写作的人,这并不是什么优点,只是,我也曾做过尝试,但我还是很难在用笔毫无拘束地写,特别是在涉及自己的心情和情绪时。
在现实中,我差不多也是这样的人,或者可以说,不但文字语言,我在说话方面也有洁癖。
我特别不喜欢说话带口头语。虽然周围不乏这样的人,领导,同事,朋友,同学……当然我不会当面制止或纠正,不会让人家下不来台,只当没听见。
遇到让我失望的人和事,我以前最习惯说,气死了,太可恨了。一般也就仅此而已,哪怕非常非常生气。后来,有关系很好的朋友对我说,别老这样说,不好。我觉得有道理,也就有意识地尽量少用这些口头禅了。
我老妈是个非常好的人,但是脾气不算太好。也或许是因为老师当惯了,特别擅长发现别人的错误,哪怕很小很小。而她又恰恰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容不得人家的瑕疵。所以,她有时会数落、埋怨。
以前,每当她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说话的时候,别人最好是乖乖地听着。现在,我会劝她,这样说了之后,难道心情会变好吗?并不会。所以,何必呢。
仔细想来,我之所以难过的时候几乎不动笔,是因为我认为那和抱怨没有区别。所以,我一直没有一个专门写秘密的日记本,也没有存类似的私密文档。我没有发布的,都是写了一半,还没有最后完成的文章,无论是谁看到了,我都不会觉得难为情,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秘密。
但是,仅仅相隔一天,我的想法就发生了转变。任何情绪,都可以诉诸文字。
今天我看了一位非常喜欢的日本电影导演、作家,是枝裕和的一篇短文——《字里行间》,其中引用了一位诗人永田和宏的和歌,题目是《夏至将至》:
过一日/少一日/与你的时间/夏至将至
据说,这首和歌是诗人写给自己相濡以沫,身患重病的夫人的。
过一日少一日,似乎经常听人这么说。这本是一句无可驳斥的真理,但估计谁听了都会感觉有点不舒服,因为其中透出的悲观和消极。
所以,看了这两句,我们会在心里画个问号,诗人为什么要这样说?
果然答案在后面。
诗人不是在抱怨自己的生命有限,以及因此导致的灰暗情绪,而是在默算着与夫人分别在即,所剩无多。
如果“难过”也有等级,这样的生离死别无疑是最高级别的,与之相比,难道还有更难过的吗?
放在普通人身上,这样的时候肯定也是百感交集,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告诉对方,也可能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如果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作为男人,最直接的方法可能就剩以酒浇愁了。
但是,诗人是克制的,接下去只说了四个字,夏至将至。
我想,诗人做此短歌时差不多也是和我们现在一样的季节吧。夏天到了,周围繁花似锦,绿阴如盖。
多年患难与共,夫妻之间会留下多少难忘又珍贵的回忆呢。在夏至的庭院,他们一起聆听过蝉鸣吧,一起欣赏过荷花吧,亦或只是在傍晚时分一起感受过微风带来的难得的一丝凉意吧……
现在,夏至又快到了。
诗人一定想和夫人一起,像往常一样,好好享受这个美好的季节,或许这也将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至。但是,分别在即,他又有多么矛盾,大概更希望时光就此停驻,就停留在这夏至来临前的一刻……
无尽的悲伤,自那欲言又止的字里行间的空白处透过来。此刻,你的心情正是诗人的心情。
这首诗让我明白,难过的时候,可以写。
现在,我只想把这首短歌改写一点点,献给亲爱的父亲:
过一日/多一日/对你的记忆/夏至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