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947】如何避免兄弟相残。2020-09-08

41、

凉王吕光病重,立太子吕绍为天王,自号太上皇帝,任命太原公吕纂为太尉,常山公吕弘为司徒,对吕绍说:“如今国家多难,三个邻国虎视眈眈,我死之后,让吕纂统率六军,吕弘掌管朝政,你拱手而治,国事都委任给两位兄长,或许还可以度过难关。如果内相猜忌,则随时祸起萧墙。”又对吕纂、吕弘说:“永业(吕绍)没有拨乱反正之才,只是因为立嫡子为君的原则,猥居于元首之位。如今外有强寇,人心未宁,你们如果能兄弟和睦,则国家福祚流传万世;如果内部互相图谋,则大祸马上就到。”吕纂、吕弘哭泣说:“不敢。”吕光又拉着吕纂的手告戒他说:“你性情粗暴,我非常担忧。希望你好好的辅佐永业,勿听谗言!”

当天,吕光去世。吕绍秘不发丧。吕纂强闯入宫哭丧,尽哀而出。吕绍惧,要把王位让给他,说:“兄功高年长,宜承大统。”吕纂说:“陛下是国家嫡子,臣怎敢僭越?”吕绍坚决辞让,吕纂不许。骠骑将军吕超对吕绍说:“吕纂长年为大将,威震内外,临丧不哀,高视阔步,必有异志,应该及早铲除。”吕绍说:“先帝言犹在耳,为什么要抛弃他!我以弱年负荷大任,正要依靠二位兄长以安定家国,纵然是他要害我,我也视死如归,终究不忍心害他。你不要再说!”吕纂见吕绍于湛露堂,吕超执刀侍奉在侧,瞪着吕纂,要吕绍下令逮捕他,吕绍不许。吕超,是吕光的弟弟吕宝的儿子。

吕弘秘密派尚书姜纪对吕纂说:“主上暗弱,不能承担这多难之世。兄长您的威信一向很高,应该为社稷考虑,不可拘于小节。”吕纂于是乘夜率壮士数百人翻越北城,攻打广夏门,吕弘则率领东苑部众,用巨斧砍开洪范门。左卫将军齐从守卫融明观,迎上前:“什么人?”众人回答:“太原公。”齐从说:“国家有大变故,主上新立,太原公有路不走,夜入禁城,是要作乱吗?””于是抽剑直前,砍中吕纂额头。吕纂左右将他生擒。吕纂说:“这是义士,不要杀!”吕绍派虎贲中郎将吕开率禁兵拒战于端门,吕超带士兵二千人攻打;众人一向惧怕吕纂,都不战而溃。吕纂从青角门进宫,登谦光殿。吕绍登紫阁自杀。吕超逃奔广武。

吕纂忌惮吕弘兵强,要把王位让给吕弘。吕弘说:“我因为吕绍是弟弟,而承继大统,众心不顺,所以违背先帝遗命而废黜他,已经愧对先父于黄泉之下!现在如果我又越过兄长而继位,岂是吕弘的本心吗!”吕纂于是派吕弘出出告诉众人说:“先帝临终遗诏,命我如此。”群臣都说:“只要社稷有主,谁敢违抗!”吕纂于是即天王位。大赦,改年号为咸宁,谥号吕光为懿武皇帝,庙号太祖;谥号吕绍为隐王。任命吕弘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改封番禾郡公。

吕纂对齐从说:“你之前砍我一刀,岂不是过分!”齐从哭泣说:“隐王,是先帝所立;陛下虽然应天顺人,但我这小心眼还不能理解,当时唯恐陛下不死,怎么说是我过分呢!”吕纂赞赏他的忠诚,优待他。

吕纂的叔父、征东将军吕方镇守广武,吕纂遣使对吕方说:“吕超实在是忠臣,义勇可嘉,但不识国家大体,权变之宜。现在国家正需要用他,以共度时艰,可以把握这意思告诉他。”吕超上疏谢罪,吕纂恢复他的爵位。

华杉曰:

吕光知道在这乱世,吕绍承担不了这个责任,而且,他也知道,吕綦性情凶暴,他很担忧。既然他都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把吕绍推上这个他坐不了的位置呢?不仅如此,他还当面跟吕綦、吕弘说吕绍能力不行,是“猥居于元首之位”,可以说直接否定了吕绍,让吕绍作为君主,在吕綦、吕绍心中毫无分量。

吕光的安排,完全不像一个英雄所为,这是为什么?就是一厢情愿和过分自信,他居然相信儿子们在他死后还会听他的话。如果换位思考,在他年轻的时候,他是吕綦,他是绝对不会安心辅佐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弟弟的。

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一切都是难得可贵;没有什么是一劳永逸,一切都需要不断获取。吕光却想做一个理所应当,一劳永逸的安排,铸下大错。

换过来看吕绍应该怎么办,如果知道自己没这个能力,两个哥哥也不会服自己,就应该避位。避位不是让位,你嘴上说让,谁信?只有留下一封让位诏书,然后离宫出走,到一个偏远的地方,不回来了,那是真有“让国之贤”了,这个历史上不乏先例,商末周初孤竹国的伯夷、叔齐,周朝初年出走创立吴国的吴太伯,都是让国之贤。

博弈的局面摆在那里,只有走,彻底剪除自己的行动能力,才能和平,留下就只能斗。吕绍不能出走让国,那就只能一战,不战不行,你想和平,对方不想和平,你的手下,和对方的手下都不想和平,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吕绍既不能走,也不能斗,而且还不甘心,他秘不发丧,就是对吕綦、吕绍并没有开诚布公。既然相互猜疑,就要先下手为强,他又下不了手。人家一下手,他就自杀了。

要想不兄弟相残,吕绍就应该一开始就推让得一干二净,并且让全国人民都看到他绝无反悔的可能,而不该扭扭捏捏,自欺欺人。只有绝对明确的归属,才能避免猜疑和争斗。

42、

这一年,后燕主慕容盛任命河间公慕容熙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

43、

匈奴部落酋长刘卫辰的儿子刘文陈投降北魏;北魏主拓跋珪把宗室女儿嫁给他为妻,拜为上将军,赐姓宿氏。


四年(公元400年)

1、

春,正月一日,后燕主慕容盛大赦,自贬号为庶人天王。

2、

北魏材官将军和跋袭击叛燕投魏的卢溥于辽西,正月七日,攻克辽西城,生擒卢溥及其子卢焕,送到平城,车裂处死。后燕主慕容盛派广威将军孟广平救援卢溥,没有赶上,斩杀北魏新任命的辽西郡守、县令,而后还师。

3、

正月二十四日,晋国大赦。

4、

西秦王乞伏乾归迁都苑川。

5、

秃发利鹿孤大赦,改年号为建和。

6、

高句丽王高安,是后燕的态度逐渐傲慢;二月十五日,后燕王慕容盛亲自将兵三万人袭击,以骠骑大将军慕容熙为前锋,攻陷新城、南苏二城,开拓疆境七百余里,迁徙五千余户人家而还。慕容熙勇冠诸将,慕容盛说:“叔父雄勇果敢,有世祖(慕容垂)之风,只是谋略不如而已!”

7、

当初,北魏主拓跋珪娶刘头眷的女儿,宠冠后庭,生下儿子拓跋嗣。后来攻克中山,俘获后燕主慕容宝的幼女。将要立皇后,用本国的风俗传统,命她们各自铸金人以占卜(铸成金人表示天神眷顾,铸不成表示天神不悦),刘氏所铸不成,慕容氏铸成,三月八日,立慕容氏为皇后。

8、

桓玄既克荆州、雍州,上表请求领荆州、江州二州。朝廷下诏,任命桓玄为都督荆州、司州、雍州、秦州、梁州、益州、宁州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任命中护军桓修为江州刺史。桓玄上疏,坚决要求得到江州,于是进授桓玄督八州及扬州、豫州八部诸军事,并兼领江州刺史。桓玄辄直接任命兄长桓伟为雍州刺史,朝廷不敢拒绝。桓宣又任命侄子桓振为淮南太守。

9、

凉王吕纂因为大司马弘功高,地位又逼近自己,猜忌他。吕弘也不能自安,于是以东苑之兵作乱,攻打吕纂。吕纂派他的部将焦辨迎击,吕弘部众崩溃,出走。吕纂纵兵大肆抢掠,把东苑妇女全部赏给军士,吕弘的妻子女儿也在其中。吕纂笑对群臣说:“今日之战如何?”侍中房晷回答说:“上天降祸给凉国,忧患不断。先帝刚刚崩逝,隐王就被废黜;陵墓刚刚完成,大司马(吕弘)就起兵;京师流血,兄弟接刃。虽然是吕弘自取灭忘,也是因为陛下缺少兄弟之情,陛下应当反省自己,向百姓谢罪。却反而纵兵大掠,囚辱士女。事情是吕弘挑起的,百姓何罪!况且,吕弘的妻子,是陛下的弟妇,吕弘的女儿,是陛下的侄女,为什么让无赖小人辱为婢妾!天地神明,岂能忍心见此!”于是歔欷流涕。吕纂改容道歉,召吕弘的妻子、女儿,安置在东宫,优厚抚慰。

吕弘准备投奔秃发利鹿孤,路过广武,去见吕方。吕方见到他,大哭说:“天下这么宽,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于是逮捕吕弘,关进监狱。吕纂派力士康龙前往,将吕弘拉杀。

吕纂立妃子杨氏为王后,任命王后的父亲杨桓为尚书左仆射、凉都尹。

华杉曰:

“拉杀”屡见于史书,柏杨译为“用击断胸骨的酷刑处死”,也有人说是扭断脖颈。总之是不用刀剑砍杀,也不用绳索缢死,而是由一个大力士,徒手摧折;不是明正典刑,而是一种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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