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学起，一个星期又溜走了。她知道，又是一月考试时，然后就是各种无尽的总结反思。更加要命的是，才过了一个星期，开学时的雄心壮志就烟消云散。这次考试之后，她也就差不多该被踢出重点班了。于是，她就带着这样沉重的，如赴刑场的心情，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跟在队伍后面。

这一次，他们班终于不是第一个到场的了。

高昂的口令声，仿佛清晨美妙的鸡鸣，抑或行刑之前的宣告，响彻了整个会场。这充满力量的声音，很快就促生了一场奇迹——

‘‘扫（稍）兴（息）！’’

白花花的人群中立刻掀起了一阵浪潮。

‘‘立正！’’

仍是一阵懒洋洋的浪潮。

‘‘坐下！’’

全场寂静无声。

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老师们，带着肃穆的神情，仿佛正在参加一场葬礼，分布在会场四周，形成一个标准的矩形包围圈。校长则站在高得离谱的台上，脸上刻满了不可亵渎的庄严，用鹰一般锐利的眼光，扫视着台底下的绵羊们，双手死死按着铺着红毯的桌面。

如果你仔细观察，又恰好坐在前排的话，你会发现校长在这一瞬间扫视了三次人群。第一次从各个入口到迟到排——没人，不错。第二次才真正到台下——没有‘‘突出分子’’，很好。第三次略微低下他高傲的头颅——这时他光洁的头顶恰好反射出一道微光——啊，竟然还有一抹刺眼的淡蓝！那人是哪一班的？看起来像是六班——果然是那群无药可救的差生。

他再也站不下去了，向六班的班主任挥手致意，班主任敏锐地抓住这一讯息，连忙奔赴到台前听候指令。校长把双手放在背后，语重心长地指导着，那可怜的班主任只有唯唯诺诺地点头。然后他大手一挥，那位倒霉的同学就在班主任的咒骂之下荣登上台，后者看似波澜不惊的表情中却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

人们全都准备完毕，只等他播撒天籁之音，他却似乎突然忘记了准备好的台词，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注意保持会场的安静！’’

人们无动于衷。

他又觉得这种死寂让人不太自在，‘‘同学们好！’’

白花花的人群马上有了反应，‘‘校长/老师好！’’

又是一阵寂静，只剩下一些班主任连忙纠正某些同学发音错误的轻声细语。

‘‘很好。’’他说，瞟了一眼今天收获的第一个猎物。‘‘这里有个问题还要再次强调一下－不要穿蓝色长裤，一定要穿整套白色校服，整套白色校服！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她也知道他会说什么，又是纪律三部曲——迟到、趴睡和午休。

‘‘今天我们来说说...’’他突然拖延了一下——

‘‘迟到的问题。’’学生们异口同声。这引得她身边的人不禁发出微弱的笑声。有些聪明人及时把笑声咽了下去。

她前面的班长赶紧回头强调，‘‘安静！安静！小心主任！’’

主任并没有因此向这边张望过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本周迟到情况不容乐观。共有七次迟到，其中迟到一分钟的占了百分之八十，迟到三分钟的占了百分之九十。甚至还有迟到半个小时的，这位同学是...高一六班的李务廖。’’

六班爆发出一阵笑声，又很快地消退了。除了六班的人－他们正忙着观瞻台上的偶像，其他学生纷纷对他们侧目而视。主任脸上多了几条皱纹，班主任的脸色也变了。但主任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们对迟到的学生进行了思想教育..’’

她的危机感终于无法战胜口袋的重量，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可是一想到接下来的第一轮巡查，她警觉的神经发出指令，连忙让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果然，一位老师已经开始走到人群中间勤劳地巡查起来，而且正是那位六班的班主任。

可惜他找不到任何可以将功折罪的机会。

等他渐渐走远，她才熟练地把手浸入口袋，犹如一条安静的毒蛇。又靠着书签的帮助，翻到上次没看完的那一部分，这期间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台上喋喋不休的主任。那本翻开的书已经停在她腰间。她环顾四周－没有移动的目标，而周围一片笔记本的漫反射也让她安心许多。然后才低下头，让文字在她脑海中奔流，诗歌的韵律在她脑海中回响。

这本书实在太吸引人了！那整屋的书，那位老妇，还有那片火海，仿佛在她眼前显现－她的心早已飞离了这沉闷的会场。她实在太忘我了，以至于竟然忘了第二轮突击巡查，直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拽回现实。那本书已经在一个严厉的女老师手里。她才发现周围的人，以及班长投来的惊慌目光。一阵热流霎时涌遍了全身，尤其让她的脸颊发烫。

那位女老师没有说什么就扬长而去了，留下茫然不知所措的她。

第一个闯进她脑海的想法是关于那本书的。她可是千辛万苦，瞒着父母才能拥有这么一本书啊！这意味着，那个世界的大门已经永远地向她关闭...她的心猛地一沉。

还有，这也意味着她将与任意一位主任有一次亲密互动。老师的责难只能算是附属品。

她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与其他迟到或者午休被抓到的人相比，她还不用抄校规呢，也不用被罚扫地。

她再次抬头，望向讲台，正碰上校长略有所指。

‘‘有些同学还是不够认真啊...’’校长举起刚刚被呈交的战利品，又一把将它拍在讲台上。她的心也震了一下。但她也远远望见，台上的那位男同学在看清封面之后，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你们虽然是优质生源，’’声音中的严厉依旧，‘‘也是需要严格规范的。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只有严格的纪律，才能更加有效地管理一个团队，才能保持激昂的战斗力，才能在竞争中脱颖而出！学校复兴的希望就全在你们这一届人身上了啊！你们不能还不如高二高三的人啊！’’

一段雄伟的旋律不自觉地在她脑海中升起。她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这首战歌似的音乐呢？哦，想起来了！在那个宣传成功学的洗脑广告里。

太可惜了，她想，学校竟然没有专门雇一个管弦乐团，给校长的讲话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