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菏泽坐的是绿皮小火车,硬座四小时,才只是从一个火车站到另一个。放在往常,这时间足够我回一趟家了。不算宽敞的车座空间,我望着窗外缓缓向后滑的风景,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极清晰地意识到,我已从既有的世界中剥离,生出一个新的我。
转战公交的时候颇有几分曲折。不大的车厢,我们一行十四人几乎把车承包。前座是一个大姨,肤黑体瘦,一双眼警惕地打量着我。我本以为她担心我意图不轨,便朝她笑了一下。她顿了顿,用手擦了擦紧攥着的一个小甜瓜,掰开递到我跟前,示意我吃。我心中微讶,摆摆手推拒。于是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那瓜便只剩个残骸,仍被她攥在手里。
车上人多气闷,有些热。那大姨想必也是,因为她转过身,尝试着推开车窗。我心下一动,那块瓜的影子再次浮现在眼前,于是我伸出手,帮她拉开窗。下一秒,我便愕然地说不出话来——她手腕一扬,干脆利落地将瓜蒂掷到了窗外。惊愕之后,我自暴自弃般把头转向了窗外,任凭灵魂出窍的自己俯视着面上岿然不动的那个我,无奈至极。
日出上路,日落而至,进村的路上接收了一束又一束新奇的目光洗礼。村支书在大喇叭里反复播报我们到来的消息,鼓励村户支持工作、及时沟通,质朴的菏泽话在彼时的我听来还不如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听力明白晓畅。
但实际上,不到一天的时间,我已经迅速达成了菏泽话定陶级标准听力八级、在传统半露天排泄设施里面不改色地玩手机以及与家中大鹅、母鸡、猪崽和蜘蛛相互沟通并和睦相处等成就,以至于在第四天集合时,副队长望着我一脸复杂地说,现在看背影你已经完全是个村里的小妞了。听了这话我笑得特别开心,他捂着脸说,别笑,就剩牙白了,好好捂着点。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人,甚至有着极强的适应能力,第二天清晨便自发地、迅速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内分泌系统。到村里的第一顿饭是我掌勺,原因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村里唯一的农家乐,却发现厨师大叔去了镇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迷之自信,我在众人一片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了组织委以的重任,走向了从未尝试过的地锅。其实真正站到锅前的那一刻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只有“大家都好饿,我也饿了,我要快点做饭,大家吃完回去收拾行李不然太累了”的一个强烈念头。也幸而我的伙伴们十分买账,所有的碟子全都一扫而光。
真正爱上这里是第三天的傍晚。出了院门无意中抬头,满目火红,一片晚霞横亘万里。连空气都是安静的,只有隐约的鸟啼从远处传来,缠绕着有时候心灵的宁静与共鸣只需一瞬,无声中悄然而生的满足,填满四肢百骸的每一个缝隙。我尝试着拍摄不同角度的全景,一转头却发现住家婶儿正瞧着我笑。那一笑像极了母亲,有淡淡的纵容。
我听见四周的风和头顶的云问我,你想留下来吗?
紧接着我听见婶儿的嗓音响起,回家吃饭啦,今晚在家吃烧烤。
我闭眼把泪憋回眼眶,大声朝她喊道,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