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我陪伴他的那段时光,时不时地会回想起来。
记得有一次,隔壁床上摔坏腿的小伙子,坐着轮椅去拍片,回来时在陪护阿姨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回到了床上。阿姨安顿好小伙子,说了一句:床是病人的家,回到床上就好比回到家,就安心了。
那一刻,阿姨的这句话令我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怪不得我这几天心神不宁,似乎丢了魂似的,原来是父亲的家现在安在病床上,我的心自然也系在了病床上了。
虽说请了护工护理,但家人的陪伴是外人无法替代的。从父亲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小辈的每一次看望都令他无比喜悦。我每次去看望父亲,一路上心情是迫不及待的。走进病区大楼,总觉得走廊怎么那么长,电梯怎么那么慢。急急地赶到父亲的病床前,亲热地唤上一声,观察一下他的神态,询问一下近况,心才略微安定下来。
更多的时候,我搬个凳子坐在父亲床前,累了,在床上趴一会。有时,索性倦在父亲的床尾。这样的时候,虽然父女俩并不说话,但觉得这样近距离的一种陪伴,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弥散在我与父亲周围,心地柔软似水。
周末天气晴朗,我说服父亲去外面晒太阳。父亲一开始不愿意嫌麻烦,在我再三请求下就同意了。于是,我在阿姨的帮助下给他穿好衣服,扶他坐到轮椅上。我推着他进电梯,下楼来到病房大楼前的小公园里,把轮椅推到有点树荫的地方,这样不会太晒。看看那里的花草,打量来往的行人,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到父亲的身上,留下斑斑光影。
有一次,换了一条线路。我们从病区沿长廊到门诊大厅,从那里的医院大门出去直接上了大街。我跟父亲说,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出院吗?我们现在就出院啦。到了医院门外,父亲也似乎真出院了一般开心地笑了。旁边有个公交车站,他询问站上停靠着的公交车开往那里,我与他打趣,难不成你想乘公交车回家?
我们又从另一个大门进入医院,专门去小卖部转了一圈,在小卖部里,我们一一寻找曾买过的物品:毛巾、脸盆、便器等。从小卖部出来,我们又绕到住院部大楼前的小公园,在那里逗留了一会,再从住院大楼正门进去回到病区。
在小公园里,遇到有个家长抱着一个 二三岁的小孩,父亲远远地逗小孩,小孩笑了,父亲也跟着笑了。孩子的家长让孩子叫老太太,临走时还让孩子与父亲挥手告别,这一刻,父亲脸上漾溢着慈详的笑容。
更多的时候,我与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他会说起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他读了几年书,在哪里读,教书先生是谁。说起两个姑妈的事,说起大表哥的事,说起母亲从小来做童养媳,吃了不少苦。说大哥很宝贝我每次回家带零食给我,说小时候小哥带着我。说造房子时父子三人去驳泥捡三合土,说一大家族之间的关系。父亲慢慢地叙说,我静静地聆听,时不时插上句话,感觉时光如牛乳洗过一般地柔和。
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朋友,他的老家在沪郊,自己的家在市区。他每个周未都会驱车回到乡下,住一个晚上呆上一天,陪父母说说话,做做家务,干干农活,几十年如此。最近,他年迈的父母进了敬老院,他还是每个周末回到乡下,烧了菜,带到敬老院,在那里陪上大半天,傍晚时回市区。
我还有一个朋友是东北人,寒暑假回去,她总是尽可能地陪在老父亲身边。她的同学报怨她,怪她回来了也不和同学联系一起聚聚。她在向我叙说此事时说,我那舍得把时间花在其他地方呀,我要多陪陪老父亲。她的父亲九十多高龄,而她一年也只能回去两次。
我想起自己年轻时每次回老家,总会在村子里从西串到东,跟村里人闲聊,一聊就半天时间,母亲总会抱怨我,说我不着家。那时我真不懂,以为我回去看了父母就够了,其实他们更需要的是陪在身边说说话。现在我回老家,再也不跑东跑西的了,就安静地呆在父亲身边陪陪他,可母亲,已成为桌上一隅的一张像片了。
这样的陪伴,于父亲是极其需要的,于我,又何尝不是必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