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开启那次旅程,我已经忘了给大家的答案,如果再回答一次,我会选这一个:因为有一次看见一个陌生人的朋友圈,封面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有许多背包徒步的人,永无止尽地走着。我翻了很久他的朋友圈才找到那是很多年前他在欧洲旅行时突发奇想的一个偶然决定。
那次跟大树聊她喜欢什么样的客人,她说有一次一个朋友的朋友顺路来店里转,看见一个她的图,很喜欢,当场就让她纹了,她说喜欢这种当下就做决定不磨磨唧唧的客人。
我发现我们有些相似,我喜欢想到一个目的地,就去。
但我的确是个太懒惰的人了,对户外也没有热情。
不然也不会去两次尼泊尔都没有徒步,直到第三次朋友邀约才徒。其实我想我对旅行并没有多大的热情,我只是沉迷于这种想干嘛就干嘛的状态 ,你们怎么批判我都可以。叶医生说我太任性了,十三说我永远无法被降服,没事,我从来不反驳。
我不喜欢写字,因为大部分我写的都是废话和流水账,毫无价值可言,而真正日记我又不给别人看。但之所以我还是打算写这一篇是因为一个我在泰国旅行认识的朋友,她比我提早到了坦桑,在八月初的时候登顶,当时她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那是我目前为止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这一夜我做了一场梦,我是僵尸,不对,僵尸没有呼吸,而我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我从来没有像这一晚这般绝望,整整六个小时,那四周的黑暗,呼啸的狂风,永远向上走不完的石头,那看不到目标的绝望,像个机器人一样,不需要任何思想,也无法有任何思想,由于太机械,我几次差点失去意识,走动会睡着,停下来却能清醒,可向导说在这不能经常停下,即便停下来休息也不能超过三分钟,并且要保持身体不停地活动和头脑清醒,因为风大又冷,随时都会失温,会有生命危险。最后的一个小时,向导替我收起一根登山杖用力挽着我的胳膊拖着我,两个人靠在一起起码有点温度了,当头灯找到一个木杆看起来像登顶的标志时(其实这是一个提示离登顶还有很小一段距离的标志),向导站在风口替我挡着风示意我坐下来,我喘着喘着突然嚎啕大哭,这一晚是一场梦吗,终于结束了吗,我在自己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大哭起来,哭的肆无忌惮毫无保留,好像好几年都没有哭的这么尽情了吧,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好累啊!活的好累啊!当我 哭完抬头看到远处的云层已经被即将来临的朝阳映成了金红色,而另一边一整片乞力马扎罗最后的冰川像凭空从云上长出来的,我又哭了…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景象而且被我亲眼看到了,就为这一眼我差点累死在登顶之前一秒钟,谁曾在海拔5895的高度上放声大哭过,很爽!我把这几年所有的压力,都是放在了乞力马扎罗,也只有乞力马扎罗这样的存在能够让我释放出来人生中那些无法言说的压力。”
我把这一段存在手机里,每一次看我都似乎能感受到她的那次嚎啕大哭。我不相信我会哭,但我太珍惜这种哭的感觉,就像在大自然前扒光了自己的衣服,坦然深呼吸。
有些故事我会讲一讲就哭了,所以不敢讲,更不想讲,那些珍贵的情绪就像一瓶开盖倒出的矿泉水,每一次倒出一些,就慢慢消失,不再有了。就像现在,我的文章看起来也不动人,你也没觉得我掏心掏肺,因为写字真的是一种耗费精气神的事儿,那股劲撒出来,就没了,又或者握着攒着,但还是无意间就流失掉了。
但其实我也哭了。
在下山的时候,氧气随着树林的增多和海拔的下降渐渐提高了比重,大家看起来都开心而兴奋,边走边相互鼓励。大步流星的我,谁也没理,像一颗掉落山崖的果实,咕噜咕噜,撞着撞着,就掉了下去。没有哭声,只有眼泪,像积攒了几年的零花钱全要用掉,也就全用掉了。向导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走在很前面的海洋停下来等了很久我,我擦了擦止不住的眼泪,挤出了一个字,“疼”。
也许不会有人像我这么幸运,整段登山过程都和经期重合,每一次徒步四五个小时在山间厕所换姨妈巾的时候,我都觉得我所攒的气血随着经血的离开也遗失了,那种麻木让我甚至都没来得及体会痛经,一切的感受都混杂在一起,我蹲在木板上,底下深坑中堆积着山型的屎尿,角落是废弃的纸巾,我扔下姨妈巾,它带着深红色的血块,差一点掉落在全世界登山者的屎尿中,只有持续亮着的头灯让我在这个黑暗的山间厕所小木屋里还存在安全感。而拉肚子,让我几乎提前排泄掉了前三天吃的所有食物,让我每次从蹲坑中站起来都有些恍惚,而最累的那两三天,我完全吃不进什么,只能吃下些水果和能量棒。可能是不想面对自己的软弱和因工作而造成的亚健康状态,在整段登山过程中我都表现得对这些毫不在意,直到下山的那天,荒芜沙土逐渐减少,一切看起来充满希望,而我心里只想着两个字:离开。
下山的路开始时一直是灰蒙蒙的,像是老天爷向整个世界喷打了灰尘,地面上都是碎石子,我一点气力也没有,就像高潮过后的精疲力尽。向导一直说服我尽快下山,因为只有下去了含氧量才会上来,我总是大口呼吸,像是随时都要断气,走几分钟就想停下来用力呼吸一会儿,穿着灰红色冲锋衣的Joachim站在我对面,看着我,"停下是无用的,只有一口气走下去,一切才会好起来”,这句话突然打通了我,像是很多年积攒的肠道淤泥被瞬间清空,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果汁递给我,我撕开吸管的薄膜插下去,当果汁流入了我的喉咙进入我的肠胃,我觉得我的脑袋终于开始感知触觉,我终于能感受到力量与疲倦。而后,他拿过了我的背包和登山杖,开始拉着我,像泥石流滑梯一样向下滑去,不断下滑,站稳,再下滑,下滑时飞起的无数尘雾,像是在工地推着沙土拖车奔往下坡。
疼痛随着感知的恢复也一起袭来,当下滑到四千多海拔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身体内的疼痛,之前的触觉被寒冷冻住了,我才突然意识到腿上穿了三层裤子,脚上套了三层袜子,而这些堆积的温暖也并没让我感受到自身的机体运作。还好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你看到的都是连绵如海的云朵群和湛蓝如背景色一般的天空,只有脚下踩的碎石地让你觉得你依然在这个世间。
于是我想,我应该写一篇如何在痛经与拉肚子中登自己的第一座山,虽然展示自己的软弱和废话看起来是件愚蠢的事情,但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去KTV,“即使你知道自己开口是错的,你也可以试试”,那个胡子拉碴的叔叔把话筒递给我。
20180710 上海
【 二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