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四月默
后来他选尽天下如云美女,却还是忘不了那个不施粉黛、粗布麻衣的女子,他们不过几年温存时光,却是他一生都不曾忘记的,历历在目。与这后宫粉黛相比,那都是些庸脂俗粉,唯有她是出水芙蓉,让他一见倾心。
1
刘病已求娶许平君时,她的母亲死活不肯同意。说那是罪太子之后,不过庸庸之辈。是她的父亲许广汉百般宽慰,才定下了这门亲事。
他蹲过大牢,在幼年时险些被杀害,幸好贵人相助才逃过一劫。后废太子平反,武帝后悔莫及,建立了思子宫,将他寄养于掖庭,立钩弋夫人之子刘弗陵为太子。他虽品性端正、知恩图报,德行为人称赞,但嫁娶上,旁人却从未生出过这等心思,除了许广汉。
床榻上,刘病已笑的睡不着,半夜三更脸庞都堆满了笑意。他终于也等来了一门亲事,不是那孤苦寂寞的人了,“我会想办法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是一穷二白的小子,没有鸿鹄大志,只想一家和和美美,过个快活日子。
好友怂恿他去看看那许家姑娘长什么样子,万一歪嘴胖脸、脸黄肌瘦,那可就是喜事变苦事,后悔莫及啊,在好友精心策划下,刘病已干了一件他自己终生也忘不了的事情。
趁着许家双亲出门办事的功夫,在好友的鼎力相助下,他轻松进入了许家后院。
院子里寂寂无人,连个丫鬟也没有,刘病已纳闷道:这好友不会是消息有误,那许家小姐也出门了吧。
正寻思这呢,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公子是来寻家父的吗?家父出门办事,怕是要些时辰才能回来,不如公子先去前院坐着。”不卑不亢,有礼有度。
那女子杏眼朱唇,腰身不堪盈盈一握,未施粉黛,却有股子清新脱俗的气质。霎时间,他看花了眼。
“不,我是来看你的。”他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一说出口才惊觉坏了事。
女子盈盈一笑,思忖了片刻,试探却笃定的问道“那你是那据太子之后刘病已?”
四目相对,山花开的烂漫。
2
自成婚后,刘病已愈发精神,一日赛过一日,每日办事后哪也不去,一门心思想着回家陪新媳妇。
好友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啊。”
刘病已毫不犹豫的击碎好友那颗本就脆弱的心,“废话,媳妇是陪我过一辈子的,你只能陪我过一阵子。”
就像每一个平常日子一样,许平君在家中等着夫君归来,她绣花、做衣裳,为刘病已做了四五件衣裳,每一件都是量身打造,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平君,当日我如此轻浮去许家,你竟然没将我赶出门。”刘病已替她捏了捏肩,放松放松劳累了一天的肩膀。
许平君浅笑,那发丝也微微一动,“你不嫌弃我是未婚先丧父,传闻中有克夫之嫌的女子,我又为何要将你趋之门外。”
他凑近她的耳朵,老老实实的承认“其实我当日是去看你美不美的,若是不美……”他停顿了下来,静候她的反应。
“怕娶个丑若无盐的媳妇,不美便要溜之大吉?”她施施然问道。
噗嗤,他笑出了声,将她的发簪别正:“你能嫁给我我已经心满意足,怎能挑三拣四。”
况且,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比宫中那些穿红着绿、脸画得惨白的女子好太多。
虽不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却是他心中皎洁的月光,闪闪发光。
3
武帝病逝,他神色淡淡,并没有哭得肝肠寸断,反应平平就好似庶人闻见天子薨逝一般。
穿着素白的孝服,他眼眸深深:“平君,我从不曾与他用膳喝茶,没有感受过普通人家曾祖父宠溺小曾孙的欢乐,一直是远远望着他,没有唤过一声曾祖父。”
她是他的结发妻,他复杂的情绪她当然全部懂得。伸出双手,两个人紧紧相拥,他的愁绪茫然,他的羡慕哀伤,她一一替他分担。
不久,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逗她高兴,逗她开怀。
她怀孕了,他俯身轻轻的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同那肚子里的孩子问好:“孩子啊,我是你爹爹,爹爹会好好疼爱你,你也不要让你娘亲受委屈啊。”声音温柔的不像话,她眼底起了雾气。
他自小就从未感受过父亲的关怀,小小年纪就丧父丧母,开口说话时,问周边人“爹爹娘亲是什么呀”,他们总是笑而不答。
后来,掖庭中的小太监告诉他,爹爹娘亲是生他之人,盼着他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之人,期盼他无忧无虑之人。
他看着供养他上学堂的张贺之女高高兴兴的扑进张贺怀中,眉飞色舞的同那张贺说:“爹爹,今日舅舅送了我一个珠钗,我也给爹爹留了一个。”张贺开怀大笑:“爹爹是男子,哪要什么珠钗啊,不过女儿你有如此孝心,爹爹实在欣慰啊,今日爹爹为你作羹汤。”
原来,这就是爹爹,可以同儿女嬉戏,教导儿女,为他们喜为他们忧。他没有过这等感觉,着实羡慕的很。
许平君有孕让他燃起来熊熊的父爱之心,他要倾尽全力给他的孩子最好的爱。他每日同她腹中孩子说悄悄话,每日都亲做滋补的生汤给她尝,一口一口,他从不嫌烦。
她莫名其妙地吃起醋来,“夫君,你对这腹中孩儿比我还要好啊。”她晓得他第一次做父亲那种激动、兴奋,却忍不住打趣他。
“平君你竟同孩儿吃起醋来,他会笑话你的。”他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汤水,捏了捏她因为怀有身孕丰腴的脸。
4
一家三口,过得美满安稳,他只觉这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听着孩子一声一声奶声奶气的“爹爹”,他笑得乐开了花。
霍光推开了他家的门:“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登上那皇位,手握天下。”
他被重臣迎立为新皇,忽如其来的这万人之上的尊位就降临到了他头上。他性子仁厚,颇读诗书,但对于那帝王之道却是陌生的很。
朝中霍光手握重权,发号施令,更多的时候他不过是坐在那把龙椅上说些敷衍、附和的话。
既然让他登基为皇,那他就要治理好这大汉天下,绝不负祖宗基业,朝中大臣根基稳固,他初登大宝,不是那样轻易好对付。
许平君陪着他在深夜看那治国之道,从不喊累,只温温柔柔的安慰“皇上,在其位谋其事,那些越权之人迟早没有好下场。”
“皇上,韬光养晦,总有一日能真正君临天下。”
日子还长,他还正当年轻,左右能熬死那些老臣。
他想立发妻许平君为后,除了她,他眼里没有旁人。奈何皇后之位素来是帝王权衡重臣的好方法,母仪天下之人也多出自功勋权臣之家。平君出身微贱,朝中大臣不太看好。
他下了一道圣旨,说是贪恋那故剑,望朝中大臣帮他寻寻,必有重赏。
许是觉得这天下迟早是他做主,那些朝臣们也开始拥立许平君为后,他笑的开怀,亲自为她穿上凤袍,执起她的手,站在宫殿门口,只觉一切美好如斯。
5
千算万算没算到那霍光夫人竟是对着平君动了手,在她生产之时,买通医婆下了手,他的结发妻,他的白月光,为未享尽人世繁华,就撒手人寰。
他怒,他恨,恨不得杀了那些害死他心爱女人的刽子手,但他如今斗不过,只得忍气吞声。
霍光之女霍成君被立为皇后,他赏赐那女人华服美锦,赐她珠宝无数,那女子飞扬跋扈,他一点都比不上他的平君那般娴静温和。
他将霍家人捧在天上,尊敬敷衍,人前百般谦让。
夜深风清过,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平君最后的那句话“病已,莫要冲动,记得韬光养晦。”
后宫佳丽无数,娇媚、温和、典雅、活泼、明媚,种种女子皆有,他却提不起兴趣,只是草草敷衍。那些女人固然出自名门,受尽淑女教导,都比不上他的平君一根手指,区区庸脂俗粉而已,纵然画眉涂粉想方设法的在他面前献媚,都不及平君粗布麻衣盈盈一笑。
春光、夏荷、秋月、冬雪,白驹过隙,他终于收拾了那些歹毒之人,替发妻报仇雪恨,然终究换不回平君嫣然一笑。
烛光深深,夜色凄凉,他牵着太子的手,站在宫殿门口,迎风而立。
依稀记得那年月光下,他亲吻她的面颊,周边宫人纷纷低下了头,她恼羞成怒地打他。
一时哽咽:“平君,平君,我成了真正的君王。”
天下之主又如何,佳人已逝,此时君临天下不及彼时君盈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