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当白狗兵开着轰轰作响的绿皮卡车进入九连山这个小村子时,当地平静安详、和谐欢乐的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白狗兵身穿鹅黄色的军装,脚踩一双比石头还硬的黑色皮靴,腰胯着一副三角形手枪,遇人不淑时,就及时掏出这把黑色刺人玫瑰,迅速把人干掉。他们脸上都是肃穆沉重的表情,这个村子里的群众就没有看过他们笑。眼神凌冽,一旦与他们对上目光,仿佛要把人吞掉。他们的旗帜是白色的,中间有一点红,并没有过多的装饰,所以九连山村子里的人们就叫他们白狗。
白狗兵把车开到了这个村子唯一一个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院子门前。大院子前面有块牌坊,上面挂着一个牌匾,写着四个深褐色的大字:羅氏祠堂。白狗兵不顾村里众多人的反对,毅然闯进这片明净的天地,并对此抢劫一空,还放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村长羅布威亲眼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却无能为力,只能跪地痛哭,叫天喊地,最后在第二天凌晨时分,才哭来了一场大雨,把这场熊熊烈火浇灭。羅布威回想起曾经带领村里人风风火火地迁徙到这里,再干劲十足地把这个祠堂建立完善,一举成为村里人坚定的依靠时,不免再度辛酸落泪。九连山村曾经是一个荒蛮的野地,到处长满了野草,还有众多的奇形怪兽。在羅氏这一族人迁徙到这里之后,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开荒种地,营造出喧闹的生活气息。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竟然悄无声息地绝迹了。随着而来的是生机勃勃的野花和清澈见底的溪水。羅布威把这个地方命名为九连山,因为这个村子刚好是建立在连绵着的九座山的山脚下。羅布威的儿子羅励是一个有智谋的强壮的男子,他建议村里应该建立一个供羅氏族人团结和睦、奖励惩罚的祠堂,因此,羅氏祠堂便赫然出现。
九连山村子里的女子都不会外嫁。长到接近20岁时,便经父母同意,媒妁之言,嫁到邻近的年龄相仿的男子家中。成婚之际,便要经过祠堂叩拜,才能算嫁到新郎家。每每新婚夫妇在拜堂时分,祠堂的院子上空就会出现光亮,预示着村子有喜事。要是哪家生了新宝宝,在第一时间洗完澡后,家人就要带着刚出生的孩子到祠堂洗礼,代表着这孩子是羅氏族人的正宗血统。羅励的妻子羅桂圆在1929年生下了羅宋基,就在富丽堂皇的祠堂洗礼。要是村中有什么人生病或孩子不听话,家人来到祠堂,叩拜祖宗,祈求身体健康与快乐。第二天,这些被祈求的人,竟然神奇般好了起来,孩子也异常听话。羅布威的邻居羅九九的女儿羅香香曾患一种罕见的皮肤病,浑身长满了疙瘩,瘙痒不止。羅九九的媳妇羅三娘就带着新鲜的水果以及鸡鸭鱼等食物到祠堂叩拜,持续了半天,第二天羅香香身体的疙瘩便好了一大半。不过几天,就完全好了。要是村里有人魂归西天了,尸体一定要停放在祠堂里边,等过了七天之后,才可以入土。有一年羅三娘的老奶奶在某天早晨突然就断气了,家人便把她放在祠堂里边,等过了七天后就埋葬。到了第七天时,老奶奶自己醒了过来,若无其事地走回家中。她对亲人说她在祠堂里见到了她的爷爷羅育言。穿着黑色麻布的羅育言对她说要注意祠堂的修复,切记不可轻举妄动。说完就离开了。当时老奶奶把这事告诉家人时,大家都觉得她在说梦话,没有人相信她。老奶奶也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不久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早晨时分,九连山村人在一片寂静的虫鸣声中醒来。一场大雨拯救下得羅氏祠堂,变得面目全非。屋顶的砖瓦被烧得只剩下三三两两,顶梁柱浑身是深黑色的皮肤,地上一片狼藉。羅布威脸上布满血丝,哀伤地看着以前的努力毁于一旦。他突然觉得头脑很混乱,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他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睡了五天后头脑才清醒过来。他想到白狗兵对九连山村的迫害,想到这个村子唯一的信仰被毁于大火之中,就极其痛恨白狗兵,痛恨白狗兵的奸诈狡猾堆积假笑的脸,痛恨他们手里拿着的冒泡的玩意,痛恨用四轮小车装载的长长的会出火的机器。他对他们的痛恨,上升到痛恨他们带来的一切东西,像他们随口说的上帝、瓶装的白色药片、透明的针筒等等。他独自思忖:“不能就这样不管不顾,我要发挥我当年的高昂的战斗力使九连山重新恢复光彩。”随后,他就叫羅励去召集村里的当年和他一起建祠堂的成员们到他家开村会。
“我不同意修复祠堂。”羅影拍着桌子站了起来。被他拍的桌子在原地旋转了15圈之后才停下来。羅影是非常循规蹈矩,不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祠堂是我们大家心底的依靠,每逢遇到什么事都是祠堂在帮着解决。现在祠堂被毁了,我们有责任把它重新拯救回来。”羅华生抗议道。他是比羅励大5岁的叔叔,对祠堂的修复持极大的赞同。
“修复祠堂意味着我们羅氏家族未来的15年内是养育不了男丁的,你们是想要体验一番吗?”在削着竹篾的羅白辉低着头说道,他大概有70多岁了,头发有一半发白,但身体是硬朗的。时而坐在他家门口,拿着刀子在削着竹篾。
在羅氏祠堂刚建立的时候,老一辈的人马就已经下了这个咒语,因为他们不希望有人来推倒他们辛辛苦苦建立好的祠堂,为此下个咒语来镇住村子里蠢蠢欲动的年轻一代。谁知道祠堂如今却被不相干的外人抢了先,还毁得面目全非。羅布威低头沉思着,对于大伙激烈的讨论并没有参与。他知道这个咒语,其实村里人都知道,只是要看大家的意见而已。不幸的是,会议进行了投票环节,结果是赞成重新修复祠堂的票数多。羅布威看到这样的结果,不再发表任何话,他怕那个咒语会实现,他爱这个村子,所以他迟迟不敢有任何行动。但他作为这个村子里的领头人,就应该做好表率,而不是一意孤行,任由祠堂顶着灰黑的柱子面向大家。他尊重投票的结果。
1931年,修复祠堂的工作就在灰蒙蒙的冬日里完成了。修复一新的祠堂,比原先明亮了许多。乳白色的柱子和墙壁,像京剧里丑角的白色脸谱。红褐色的大门和门栏油亮油亮的,像刚吃过肥猪肉的嘴巴。祠堂的大厅两边各有一个小房间,供叩拜用来放礼品的。阶梯都是翻新的,屋顶上程亮程亮的瓦是全村最贵的,整个屋子就像一个打扮好等待出嫁的新娘子,在风中张扬着炫彩的花纹,等待人们来此接她到夫家团聚。
不久后,羅桂圆怀胎十月,生下了羅宋基的弟弟。刚出生时,孩子不会哭,撑着大大的眼睛打量着这个奇妙的世界。接生婆羅奶奶一拍孩子的屁股,孩子才哇哇地哭起来。第二天,羅励就把孩子送到祠堂进行受礼。受完礼后,羅励带着孩子出来时,发现孩子呼吸急促,吱吱呀呀的哭不出来,他并没有在意,以为是孩子饿了。他回到家里就把孩子扔给羅桂圆,说:“孩子饿了,你喂他点奶吧。”羅桂圆接过孩子,就掀开衣服把乳头放到孩子的嘴里。孩子嘴唇发紫,闭着眼睛,也不吸奶。羅桂圆有点慌了。
“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不吸奶了?”
“估计是睡着了吧,应该没有什么事了。”
“要不要去给村外的蹩脚医生看看怎么回事啊?”
“用不着,这孩子明天就没事了。我下午去下祠堂,给孩子祈下富就好了。”羅励穿上一双沾着泥土的黑色旧皮鞋,拎起一袋食物就出门了,剩下羅桂圆在惶恐着。羅布威带着羅宋基进来了,羅宋基看着弟弟,扬着不完整的语句在说:“宝宝睡着了。”
一下午羅桂圆都摇不醒孩子,孩子时而支吾一下,随即就没声音了。羅励从祠堂回来后,自信说道:“别担心,孩子明早肯定没事,我已经在祠堂里下了很多礼物了。”桂圆听了丈夫的话似真似假,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任由孩子不哭不闹。半夜时分,桂圆醒来看看孩子呼吸是否均匀时,这一看,倒把她吓坏了。孩子瞪着蓝色的眼睛望着她,低低地说了一句:“选择正确的方法才能拯救我。”说完后,孩子就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她下意识去碰了碰孩子的身体,没有反应,再伸手到他人中位置,发现气息已停止了。她哇地哭了出来。羅励在睡梦中被吵醒,看见发生的事,心一阵绞痛,眼泪也流了下了。
“你看你看,都说去村外的蹩脚医生看看,你就不去,这下你怎么挽回!我的孩啊!”她仰天长啸,眼泪不止的流下来。羅励也后悔不已,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赶紧去安排后事了。桂圆悲伤到完全忘记了孩子走前说的一句话,只沉浸在悲痛之中。羅布威一开始心头就不安,这下证明了真是有事情要发生。羅布威在怀疑是不是那个咒语在作用,但又不敢确定,才出现一桩这样的事,也许是偶然。
后来,村里的妇女陆陆续续有人怀孕生孩子。羅三娘在1933年冬天,生下了羅香香的弟弟。这孩子瘦小体弱,经常在半夜啼哭,吵得村里人睡不安宁。三娘多次去修复过的祠堂里给孩子祈求,也不见什么效果,依然时不时会啼哭。好不容易养到了三岁时,在一次黄昏,三娘在家里准备给孩子洗澡,把水桶放在厨房中间,沸水倒进去时,她转身去拿衣服。料不到羅香香和孩子抢东西,羅香香不肯给他,然后孩子踉踉跄跄地跑进厨房要三娘保护。羅香香也跑进了厨房,她弟弟一转身就想把东西抢过来,但她伸手往他身上一推,他就一屁股坐到了沸腾的开水上,一命呼呼。等三娘出来时,孩子已经魂归西天了。
羅华生的妻子也在不久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长寿。他不相信祠堂的那个咒语,就认定孩子会长命百岁的。但孩子刚出生时,不知道什么原因,完全不会哭闹。头比一般孩子要大,脸色蜡黄。蹩脚医生经过他家时,看见孩子的情况就说:“这孩子需要治疗,不然躲不过今年。”羅华生不以为然,就像一阵风吹过,不留心上。不久,孩子就因为患上疟疾而死去。
羅华生隔壁的羅志在1935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全家人欣喜不已。本来邀请全村人庆祝喜事的,不料一对双胞胎就因鞭炮的响声惊吓过度而离逝。还有羅影的哥哥羅各的妻子因为难产,孩子出来时,已经断气了。
羅布威看着村里发生了一系列惨剧,却无能为力。这四五年来,虽然有男丁陆续出生,但都无疾而终。期间也有养到四五岁的,都是女孩子。个个长的聪明伶俐,俊俏可爱。他心里寻思,是不是那个咒语在起作用。在这多起事件中,他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认为与这个有关。他懊恼不已。如果当初阻止修复的话,九连山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磨难了。他作为一村之长,对于村里没有男丁承续羅氏一族的血统,无疑截断了羅氏生生不息的香火。他万分惭愧,不断地在祠堂与蹩脚医生家里来回走动,看能否拯救弥漫着阴沉沉气息的村子。
1936年至1946年,九连山没有出现一个男孩。即使生出了男孩,不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那个原因而离世。能养活下来的就是女孩了,这个村子给人以欢乐的气息就是来自这些健康成长的女孩子。
当白狗兵再次袭击九连山,并且把村里多数男人抓去的时候,村里零零零落落的几许人才知道缺男丁这一问题的重要性。羅三娘的老奶奶在羅九九被抓走的时候,在家里哭晕了过去。几天昏睡后醒来,老奶奶对羅九九说:“上次和你们说我见到我爷爷,你们不相信。这次,我真的见到了我爷爷。他说要注意祠堂的修复,而我没有留心,才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你们要想结束村子现在的状况,就得和村外的蹩脚医生取得秘籍。”话一说完,老奶奶就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风在飒飒作响,吹起漫天的黄叶。
羅布威从村外蹩脚医生里获得很多新鲜的知识。蹩脚医生给他阐述了很多关于现代医疗的先进知识与设备,还给他讲解了很多科学知识。他从那里回来,如醐灌顶,简直像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1946年冬天,他听从了蹩脚医生的建议,在村里开设有史以来最破天荒的现代医疗诊所。里面的设备不算很齐全,但对付村里人一般的生理病痛,还是可以应付的。一开始,村里人对这个诊所很排斥,把它当做怪物一样看待。他们认为看病又是脱衣服露手露腿的,大大地败坏了村里文明的风气。村里人一旦生病或者生孩子了,还照常跑到祠堂去跪拜祈求,鲜少人去诊所。
直到1947年,羅励的小儿子羅光耀从现代诊所里爆发出的响亮哭声,村里人才开始对这个现代怪物给予正眼看待。羅光耀在诊所的培育下,健康快乐的成长。他是这个村子在遭受15年的诅咒后,第一个出生以及健康成长的男孩。
一晃10年过去了,羅光耀长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小男孩。健康的小麦肤色,健壮的身躯,敏捷的大脑,无不令村里人喜爱。渐渐地,村里人又有很多妇女怀孕了。他们都改变了想法,没有立刻赶往祠堂,而是第一时间把孕妇送到了诊所,顺利地生下了健康的孩子。
九连山再次充满了热闹欢乐的气息。男孩女孩满街跑,孩子的父母就在后面追着、喊着,一片喧哗。诊所里每天都人满为患,大家都张嘴乐呵呵。村里也建设了很多供娱乐的设备,大家吃完晚饭,就跑出家门,到广场上去晃悠,闲聊家长里短。老态龙钟的羅布威为自己听从了蹩脚医生的建议而感到欣慰,为村里再次焕发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而感到无比高兴。他拄着拐杖,徐徐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落日的余晖把他全身照耀的闪闪发光,忽然,他化为一道闪电悬空而起,一下子消失在金黄的暮色里。
从此,九连山再也没有出现过15年都生育不了男丁的奇异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