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底,天气忽然晴好起来,真正有些深秋的意味了。
下午三四点,找个人少树木多的地方坐一坐,看着满树明艳的黄叶俏丽灵动。安静、平和、只有秋风和树叶落下的声音,就觉得一点也不想回到人群里。
很年轻的时候,我是讨厌秋天和冬天的,因为怕冷,所以只爱热烈的夏。那时候也一直在张望明天,不愿意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而我那时,也并不怀念北方故乡的秋天。我有时候会觉得,我大概是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已经忘记。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记忆里故乡的深秋是什么样的呢?要从植物说起。
玉米已经收过,还有花生、棉花、红薯之类。霜降之后,红薯的叶子就从肥厚茂盛变成了黑褐色无甚生机的模样,有的小孩子会摘来做毽子踢。
都知道指甲花是开在夏天里,但其实,有种子落在土里的时候,它们会很快地生长、发芽,并在秋天的时候开出花来。只是植株小,花也稀少,有点伶仃的可怜模样。
菜园子里早没了夏天的繁荣景象,只留一些不甚吸引人的种类。茄子、辣椒,攀援的丝瓜等。
苋菜和荆芥的种子也类似凤仙花,再次生发的植株小小的,但很嫩,我每次最爱掐它们回去吃。它们不像夏天时大片地肆意生长,此时因为少,尤显珍贵。
还会有孩子拿脸盆或者罐头瓶子装一些碎馒头之类的吃食,用纱网罩了,留一个小口放在池塘里,抓小鱼虾。
第二天一大早捞起来,有时候倒也收获颇丰。
2
少年时我极不喜欢深秋,不是秋雨连绵,就是寒凉萧瑟,无论什么都是勉力硬撑、生机将逝的模样。
也不喜欢当时我念书的初中,到现在都不喜欢。饭菜几年如一日地难吃,无论何时回想起来都会感觉到一种大锅煮冬瓜或白菜的酸味。
时常下雨,周末放学的时候一路泥泞走回去,经过村子后边的果园,看到没有果子只剩零落叶子的苹果树,就觉得这世间真是无趣啊。
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在广东,一年里四季不分明,永远草木葱茏,秋季更是无甚感觉。但那个时候觉得太好了,没有万物凋敝,一直绿意盎然真不错啊。
办公桌上养着小小的盆景,没了大地子民的野性,一派娇生惯养的模样,聊胜于无的意思。
过了二十五岁之后,时常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那时她一直在催我结婚,我觉得烦透了。她一边担心我会嫁不出去,一边又担心我会留在广东,然后嫁到很远的地方。到后来,我俩在电话两头简直要无话可说。
其实,我那时候真的想,我太喜欢这个地方了,我要再呆二十年!
有个人在西安的朋友说,哎哎哎,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啊!然后迅速发了一张她一个同事的照片给我。我说算了,嫁去外省我妈会受不了的。
然而没想到,兜兜转转一两年后,我却真的去了那个我以为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城市。
3
算一算,从十一二岁就开始住校,我离家的时间从每次一周,变成一个月,再到一年。
最近十几年来,秋天的时候在老家的机会寥寥无几。忘了我妈哪一年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已经长得很大了。
那一天我要走了,我妈从树上摘了好些石榴下来,我说你不要摘了,我行李很多,什么都带不了。而且你看石榴籽还是白的,根本没熟啊。
我妈说熟了熟了,你带两个吧。懂事的人大概会说,心意啊,一定要带上。但我那时真的感觉再多一张纸也带不了,我说不要,没熟你不要再摘了。
一来二去我俩就在石榴熟没熟的问题上杠上了,准确地说完全是我妈在赌气。
我妈赌气的样子,我有时觉得挺有趣的。每次看到她这样子我就在想,我爸这几十年对她果然很好啊,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如此“无理取闹”。
一晃,已经在西安这座城市呆了好些年。但于我来讲,她依然是异乡。
小区里也有很多石榴树,深秋时石榴树的叶子一半黄一半绿,记得上一次还有许多石榴挂在枝头,这次一个也不见了。
阳光暖暖的午后,有几枝秋花悄悄绽放,是一副温暖异乡的模样。
每一个远走他乡的人,大约都是少年时怀着去看广阔世界的梦想,即使跌跌撞撞,会摔跤会碰壁也不能阻挡我们的脚步。
在那些年月里,我们渐渐长大,可能停留在自己希望或者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有些东西一如既往,有些早已面目全非。
只有自己知道,要经过多少次内心的重建,我们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4
我常说,植物总是给我力量。
童年时呆在田野里、果园里、院子里,摘花折柳,数有几片叶子几朵花的我,不会想到即使再许多年以后,远离故乡的我在看到草木哪怕与之相关的文字时,也会感到安慰与宁静。
如今城市里长大的小孩子,大部分对植物已经认识得很少了,有些见到小飞虫也会怕得尖叫起来。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童年。
但这就是属于他们的时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和际遇。
人一匆忙,就容易活得粗糙,来不及细品舌尖的美味,亦来不及体会内心的感受。一个匆匆,夹裹着另一个匆匆,就是一天,一月,一季,一年……
但如果偶尔停下来,带着故土气息的种子就会在心底发芽,长出一片回忆来。那是有故乡的人才能体会得到的,生命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