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与不过，生活总会悄无声息如细水般流淌，融入生命的长河，直至消失。

我的状况却在这个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里跌入到前所未有的低谷。

刚开始只是做梦。不连贯的章节，一闪而过的画面。情节混淆，醒过即忘。长存的叹息记不得因由，惋惜与遗憾的情愫深刻印记在心里。某个熟悉的人，只有他的背影。有些时候又是有情节的，还有对话，和心理描写。就跟真的一样。

庆辰回来了。我等了那么久他总算是回来了。皇天不负苦心人。看见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简直是欣喜若狂，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看吧，我才是坚持到最后的胜利者。我的庆辰回来了，悬挂许久的心，终于落下。我们面对面站着，彼此注视着对方深情的眸子，他面无表情，让我想起了一张黑白照片。我有些惊慌，躲开了他的视线，抬起手想要比划一个什么动作，双手悬空后又尴尬地放下来。

“为什么不揣衣兜。”他忽然开口。

待我惊讶地抬头，他笑了起来。我是那么热爱他微笑的模样。

“我要出门喽。”语气轻松喜悦，他取下挂在门背后的外套。我们还住在以前的地方，房间很窄，甚至腾不出地方放置一个立式衣架。

“你要去哪里。”我警觉起来。毫无希望的等待的感受太令人崩溃了。他会再次莫名其妙地失踪——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地席卷过我的整个身体。透支的希望超越原本框架持续膨胀的话，离绝望也就不远了。一旦绝望，毫无回旋余地，那才是真正的无法回头。绝望是一条残忍的不归路。

“上班啊。”穿好外套，他转过身去拉拉链。

“不行！”几乎是与他发出的最后一个音节“啊”同时而出，“不行！”我慌了神，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紧紧地箍着他，“不行不行！你不能去！”

庆辰轻轻掰开我的手，依然背对着我，“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璀璀，怎么可以不去上班呢，没有了收入，以后我们就不能出去吃大餐了。”无限温柔的声音，简直让我无法阻挠。

“不行！”无论如何我要留下他，“你不能去那里班，我不让你去！你不准去！”带着哭腔，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哀求。张开双臂，我又死死地将他抱住。

“不可以这样，璀璀。”他没有生气，可是他又把我的手掰开了，带了点力气。

我终于大声吼叫起来，“不能再回原来的地方上班，绝对不能！我不允许！”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说。

这种冷静的语气让我又想起了那张黑白照片，那是面无表情的庆辰。

“你换一个工作，换一个吧。”我忽然胆怯起来，“不如你和蔡敢一起去跑销售卖啤酒，上次他不是说他们公司还要招人的吗，你去应聘一下，让他带带你。去试试吧，哪怕一瓶酒都卖不出去，你也要试一试，啊？庆辰。慢慢就会好起来了。”

我哭了起来，然后，醒了。

接近凌晨四点。夜间的气温有点凉，披上外衣，轻轻打开门出去。夜深人静的窗边，夜深人静的马路，夜深人静的路灯，夜深人静的泪流满面。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如果，那么，该多好。

以“如果”开头的句子，不看后半句也罢。因为全都不会实现，全都是乐观的幻想。

在之后的失眠或是被梦惊醒的夜里，我都是这样一个人站在窗边，大口呼吸，调整心跳，抑制不住眼泪流淌。窗外街道寂静，灯火阑珊。

愚人节那天接到快递公司的电话。

“是谁在开玩笑吗。”一边这样想一边还是在下班之后去龚家寨的指定地点领取包裹。

绕了半天才找到快递公司。包裹并不大，拆开来看，是两本书。作者是我在一个文学网站上认识的，没有见过面，她也不喜欢贴照片在自己的专属版块里。我们聊过几次，每次都会聊上很久。她寄了自己写的书给我。《曾是惊鸿照影来》，分上下两册。

心情瞬间好转。打电话约了住在附近的旧同学绍影见面。

晚饭我们吃了关东煮和红豆糕，没有吃饱，于是又去了一家生意不错的烫菜店。老板娘递来一张写了数字的纸片，好家伙，已经排到四十多号了。

“最近好不好。”绍影和我坐在店门口的长凳上。

我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的这个细微的动作。“每天上班啊，工作可不能没有。周末基本都在家里，偶尔去电台街找朋友，偶尔去趟犬舍。看上去很充实，其实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日子还得开开心心过下去呀。”她抿着嘴唇笑了笑，拍拍我的手。

“我知道，就算是磨人的煎熬，也要咬着牙坚持下去。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具装了程序上了发条的活尸体，依照程序活动几个来回，熟悉之后，闭着眼睛就能知道下一秒的动作。早起太痛苦了，尤其是对患有神经衰弱症的人来说。下班后得转两趟车，最后的那趟太难等了。有一次等到天黑还不见影子，赌气走回去，发现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能因为那段路是斜坡的关系，让人觉得很远，很难走。然后过马路，去对面的露天摊位上买菜。洗菜，做饭，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呀。吃完了，洗碗。真不敢相信这是我现在的生活。”我打开了倾诉的闸门，没有理会绍影的心情，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知不知道我曾经的旧程序是怎样的，下班到家，开门进屋，第一件事，开电脑，然后再换衣服，再然后，玩游戏，一直玩到天黑，直到庆辰回来，他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有时候十点，有时候十一点。我从来不做饭，即使做，也是估摸着他下班的那个点。大多数时候我都在路口等他，然后挽着他的手臂去夜市街吃宵夜。一份炒饭或是一碗米粉就可以填报肚子，泡菜的分量一定要足。偶尔加一份卤煮，或者小豆腐，或者鱿鱼烤串，这就是我们的大餐。”

老板娘走出来扯开嗓门喊了一个数字。

“走，到我们了。”绍影拉着我进去。

“酸汤。”她点了锅底。伙计送来一份豌豆坚果。

我似乎进入了过去的角色，往事历历在目，他打来电话说，我今天加班。虽然他每天都会加班，但是依然会每天打来告知一声。“那我等你回来再做饭哦”、“随便买点吃的就好了”、“待会儿一起去宵夜啊”。那个时候的，语气娇嗔的我。

“有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僵化了，上班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下班亦是。以至于那种爆血管的头痛又回过头来找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很担忧，死亡的魔咒难道又朝我靠近了吗。我靠在他瘦弱的肩上，他能给我力量，我抱着他，才会觉得心安。我对他的依赖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后来强迫自己少玩游戏，天黑以后换衣服出门夜跑，跑到他的公司门口，算准时间，再等几分钟庆辰就下班了。他的同事看见我，总会刻意起哄，你们俩性别错乱了吧，哪有女生接男生下班的。他从不反驳，只是轻微一笑，手搭在我的肩上，小声告诉我，同事是在羡慕嫉妒。”

绍影招呼我动筷子，我们点的蔬菜上齐了，一串串放入煮开的酸汤锅里。“烫一下就行，别煮得太老，快尝尝，这家店很有名呢，网上都有推荐哦。”

“嗯。”我夹了西兰花和腐竹。“我承认，他还在我心里。”

“努力忘记，然后重新开始。总有一天，或长或短，你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你会爱上其他的，很多很多的人。相信我。”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噢，真难以想象。记忆模糊，即便回忆起，也只当他是个毫无感情可言的过路人，连唏嘘都没有。太可怕了，我不希望是那样。宁愿一辈子将他挂念，痛不欲生，存在感因他而在。他留给我的时间始终太短，即便如此，我仍伤怀得彻底。”

“这只是你现在的状态。”绍影往我碗里夹了些绿叶子菜，“现在我们不说这个了，你还没能走出来。快吃饭吧璀璀。”

“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习惯，再也没有人每天中午打电话问我今天吃了什么菜，好不好吃。回去晚了也不会有人关心问候。你说老天爷到底是想玩什么，这天意，这，对我来说，是好的吗。”我的目光停留在烫菜店对面的书店。这里是个人口密集的城中村，以前有过要搬来这里住的念头，因为房租比较便宜，有书店，有去市区的直达公交车。不过庆辰说，离市区太远了，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个小小的世界。

我对邵影说了许多，全是关于庆辰。

临分别的时候，她皱着眉，无奈地摆了摆手，“璀璀，你太矫情了。大把美好时光不要浪费在这些已经无法回头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