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德做主唱几年,辗转过几重山水,踏破过几双铁鞋,至今未红不知道是在哪个里世界得罪了谁家的神仙。祸兮福兮,没走向全国的补偿是混成了京城滚圈儿的五把手,老狐狸,不敢说里外吃透了方圆几百公里的爱恨情仇,人事变迁,也要算看进筋骨三分。眼下贝尔摩德供职于新队,其中囊括吉他手赤琴二人,鼓手苏格兰,带一个贝斯安室君,五个人凑一块儿跟比丧大赛似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妨了谁。两头儿总得占一头儿吧,我们不红,可我们赚得多呀——你贝姐是老江湖了,专业方面不尽如人意,我们卖脸照样找补回来,还不是美滋滋——早早勘破了这个世界的罪恶本质。贝老师营销美色,自己也是营销链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滚圈儿大有五陵年少愿意排着队往贝老师身上砸钱,偶然有个把多情的,还特别乐意给贝老师写酸歌,写关于贝老师的酸歌,内容大致围绕贝老师的金发碧眼、巨乳蜂腰,等等等等。我们贝老师的好看,岂是可以枚举的。反正当代社会已经不会为着写首词儿就判你个流氓罪外加宣传不实信息,那就可着劲儿浪吧。换了眼皮子浅的小姑娘,酸歌儿一唱,吉他一砸,恨不能当场和朋克男孩上天涯海角去,成一个葡萄枝嫩叶般的家,永远年轻,永远缺钱,永远热泪盈眶。贝老师呢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下红尘里摸过一回深浅再上岸,竟然修成一副多情面貌无情心,大观园走一趟,衣袖都不沾星点儿的胭脂。
所以圈里近期盛传贝尔摩德包养小白脸传得风生水起,只能是助长了围观群众的不信。头儿上谁看见的,又是谁多了嘴,已经路途迢迢无从考证。后来传得多邪乎,空降好几个版本任君采撷。话传得相当认真,在无数个人嘴里添枝加叶,逐渐栩栩如生起来,可信度在得队友证实后一度出现峰值。所谓队友证实,指的是某天谁在酒吧里截了赤井,问你们主唱是不是如此怎般怎般如此。受访人板着张连续修仙一周(游戏存档丢了,舍命在补)的半死人脸,黑眼圈儿直往下巴上掉,说你们八卦怎么那么灵呢,净些瞎扯淡的破事儿。此时人群中钻出一个苏格兰,劈手圈了赤井肩膀给人嘴捂上,啪的一声,其实相当于给赤井一大嘴巴,赔笑说这人缺觉就容易说话冲,你别介意……哦你问贝尔摩德。包小白脸?您抬举了,她有这心也没这挑费哪,人家包她还凑合。包 or 被包,that's a question.群众慧眼如炬,愣是从浊了的沧浪水里钓出个真相来:听你这口气,那小白脸其人,是当真有吧。
贝尔摩德与小白脸工藤新一的历史性会面发生在三个月之前,撞了贝尔摩德一个生日。中午贝尔摩德赴自己一场生日宴,毫无防备,正对着晚上的谱呢,那边安室说我下去拿个外卖。回来时手上捧一个富丽的大方盒子,盒盖揭开,里头蛋糕塑得精致,一尊小雕像似的,花团锦簇上龙飞凤舞写贝尔摩德,另起一行:生日快乐。苏格兰刚想蘸点儿果酱看是草莓还是巧克力,手被安室打开:“饿死鬼托生的啊,我这儿没完事儿呢。“说完面带微笑施施然从塑料袋里取两个阿拉伯数字形的蜡烛,一个2的,一个6的。经过一番地形勘探,找个最不易破坏蛋糕造型的山头插了,端详一番。这次伸过来的手是赤井的:”都他妈别动!我拍个照先。“
贝尔摩德看见自个儿大名甜腻腻嵌在蛋糕上才慢悠悠想起今天竟然是我生日,暴露年龄不是大事,这个脸、这个身段,标上年龄只能使人心生嫉妒,怀疑她家的年历是不是换过多少次都是在她二十岁那年的那本。贝尔摩德只想吃蛋糕,刀被赤井拿着举过头顶,神似舍身炸碉堡:“吹个蜡烛许个愿,你这个岁数儿,还有点希望心想事成。”
“这还有讲究,没想到您还研究这门。”
“你这岁数正高不成低不就着呢,愿望都还好实现。赶奔三之后成家立业,许愿说我要在二环内买房,可能吗。”推一把贝尔摩德,“快许,这儿四口子嗷嗷待哺。”
贝尔摩德双手合十在蛋糕前站定一分钟,看来是真在诚心许愿,闭上眼睛睫毛都不颤,烛光中映出她面容妖孽又虔诚。一分钟后寿星亲手切蛋糕给众人分,安室叼着写26的巧克力牌,接一块水果夹心最丰厚的:“您都许什么了这么死心塌地的,我都想给您弹一烛光里的妈妈。”被暴露年龄还能忍,被认妈,换个人来简直要揪秃噜安室耳朵上两把格外不羁翘起的毛。贝尔摩德不愧是扛过大事的,不过捏叉子的手指隐忍地攥了攥,关节咔嚓一声,扭过脸还有个从容不迫的笑:“说出来就不灵了懂不懂,我下半辈子幸福生活砸你手里你负责啊?”
一听要对她负责,安室吓得呀,马上把纸盘子搁下了,连退三大步,反应如同贝尔摩德真的身怀有他的六甲,或者千里之外取他贞操的绝技。旁边琴酒平均一天说十句话,一句话不超过十个字,一百个字里分百分之六十用来挤兑他同行赤井,现在安室竟然有幸和他有福同享:“看你gay里gay气那样儿。”说话用气音收尾,拽得二五八万的。安室还没来得及还嘴,被一向打圆场的苏格兰打断,说诶诶诶再给我来块,一会儿还得出去挨冻。来主唱您受累,我要顶儿上那朵花儿。
时值冬末春初,他们去一个大学门口唱歌,跟气温较劲显然有点失去理智。贝尔摩德身为行伍中一红装,不必扛设备,比另外四位苦力到得早些。北方最操蛋的一个时节里她迎风流泪,站成冬日里最挺拔的老白杨,头发用皮筋捆过三圈迎风招展,偏一偏脸就粘上口红,进而有糊一脸的趋势。万般无奈只得兜风帽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等了十五分钟吧,贝尔摩德只觉面前斜打一道落拓影子下来,不偏不倚挡了她取暖的那束阳光。抬头看,这谁家的小孩这么好看呢。
再一看,你举二十块钱杵我跟前是什么意思。
工藤新一在贝尔摩德人生剧本中初登场,果然非同凡响,千里挑一,是自带标签与追光灯的御曹司:小白脸、人挺好、纯傻逼。后来一切该发生的都事发后,据工藤君本人回忆,当天下午他打学校外边提完车回来,打眼就看见个女的(贝尔摩德此前二十六年没被人这么称呼过)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特别可怜,裤子上那洞,一个挨着一个的,个个都有拳头那么大,连起来看就相当于没穿……不是我不懂时尚,谁十冬腊月穿这个你说是不是。总而言之,出于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怀揣一颗热忱的心,工藤摸遍浑身上下每一个可能被随手塞零钱的口袋与暗兜,找出一张二十的,朝这位可使见者落泪的女的走过去。贝尔摩德猛回头与工藤四目相对,两对湛蓝透亮的微缩海洋短兵相接,风一吹带咸味的冰碴子在两人之间结起来。借薄暮时分式微的日光两人看清了彼此的脸,一个心说这么好看的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就瞎了,一个暗道这位妆都齐全的哪有个落魄的样子。一来二去,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巧的是另四位卖苦力的还算准时赶到,四个人人高马大的,错落地排成一堵抽象的墙,黑云压城城欲摧。工藤从四岁开始每天中午守着电视看新闻联播,十八年如一日,现在脑海里飞快地过几起案子。什么绑架妇女啦,因爱生恨啦,大多是恶性案件,在他还算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眼见四个彪形大汉(相对工藤这副碎碎冰一样膝头一撞即碎的身板而言)以阅兵之势缓缓逼近,工藤朝贝尔摩德伸出的手敏捷地一翻,手心正扣着贝尔摩德的喉咙,反而像先下手为强要谋她性命,手掌最温软一块皮肤险险擦过贝尔摩德颈上动脉,两厢里过一阵来路不明的颤抖。安室见状朝这边喊:贝尔摩德你偷偷摸摸跟后面干嘛呢,出来。
工藤对喊,唱山歌似的:“你什么人?她不出去。”
琴酒在赤井背后冷笑一声,金口玉言:哪来的小学生在这儿演英雄救美。安室打头阵,说哥们儿,这位跟我们比跟你熟。贝尔摩德不到戏散场不肯起身,看够了才站起来,兜帽摘了,卷发里像藏了什么活物,好像一头金色皮毛的小狮子从乌漆墨黑的外套帽子里跳出来,扎了马尾拖在后颈上,阴影里埋着的两道笔直锁骨得见天日,似乎一处壮美遗迹终得发掘。工藤连丢两个脸,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手僵在空中一时不好收回。贝尔摩德从他手臂后转出来,就手抽了这张崭新的二十块,交接完毕她换到正面看工藤一眼:“有善心是好事儿,麻烦您下次找对人。钱我拿走了,欢迎带同学来听歌。”说完走了,工藤回过神来,指尖堪堪错过贝尔摩德一绺稍长的发梢。
贝尔摩德归队,安室抻着脖子往后看:看给我们贝姐娇贵的,还要个小学生护。贝尔摩德把吉他接过来调音,染黑的五片指甲在弦上拨一遭,手法花哨,平地里蓦地旋一阵小黑旋风:又不是我求着来的,谁认识这小孩呢。天擦黑他们开始,贝尔摩德被四颗风骚的星拱着,不如天上那轮月亮圆满,灯光斑驳照出她骨相嶙峋的侧脸,五官轮廓深邃,收藏得住她每一个细碎的表情。余光瞥到工藤,竟然真的带了同学来,左右两边各立一位,肤色深浅不同,排场大到出门跟黑白两无常。他本人藏在树后面,偶然探出头来看,很快躲回去,徒留给她一撮屹立的呆毛。
初次会面多有仓促,后果是贝尔摩德不知工藤姓甚名谁,工藤不知贝尔摩德何方神圣。贝尔摩德回家换衣服,口袋里那张二十折出独属新钱的响,拣出来,又塞钱包里了。三天后该二十不幸破于贝尔摩德下楼买菜没带够零钱,就此有关工藤事体被按下不提。所以后来工藤开着他分外妖娆的大红色新车找来贝尔摩德他们,贝老师人贵事多,过了十分钟才记起这是那个谁谁。记起来的时候,工藤一个人转过酒吧大半圈,拣角落里一个座坐了,适逢贝尔摩德唱完了第二首歌,可以收工。苏格兰撑着一对桃花眼,一路追着工藤踪迹看过去,手肘架贝尔摩德肩膀:“小贝,你看那不就是想二十块钱包你的小伙。”
大他两岁的小贝一个高跟鞋鞋跟扎他腿上:就你他妈废话多。旁边工藤叫贝尔摩德,嗓子清亮亮的,是春来第一滴融冰落在池塘里的声音,间接控诉了苏格兰想法的下流。贝尔摩德说我一个人去,你们有事就先走,再给人孩子吓出个好歹的,咱五个卖了也赔不起。
安室啧啧作声:“女士你什么时候这么能体察民情了。”赤井扛两个琴包:青山本不老还要为雪白头呢,咱们走着。
贝尔摩德应他一声喊,分花拂柳来到工藤面前,工藤忽然不敢看了,低头去拿手机,可是偏偏这一刻没有任何消息可借他看。贝尔摩德不知道用了哪一种香水,想必有迷魂的配方,工藤气沉丹田,连念三遍我心如止水、古井无波、美色如露亦如电,形如当代唐僧过女儿国。贝尔摩德看他不说话,从包包里摸出烟盒来,看看工藤,还在那念经呢:“有火没?”
工藤大梦初醒,连忙摇头:“没,没有……”
“你怎么那么没用呢。”贝尔摩德行云流水地向他抛一个眼神,作翻找状,把打火机拿出来。工藤打小在良家妇女堆里养大,身边的姑娘们至多会空手道,现在露了怯,看着烟蒂上鲜红的口红印子,眼睛差点不会动了。烟雾缭绕罩住贝尔摩德的面孔,工藤稀里糊涂的,心想果然是迷魂阵,古往今来不知几多性命交待在这张网里。贝尔摩德冰凉的指尖突然碰一碰他的手,他低头看,那边递过来一张一百:“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还你钱。算连本带利吧。”贝尔摩德看他,“这么好的买卖你上哪找去,还不收着。”
我们工藤大少,微博十万粉,备胎两三千(不含男性追求者),竟然沦落到被人以为追到人家的地盘要债,这种对于人格的折辱,岂是可以一咬牙一跺脚就忍受的。大少皱眉头了,大少张嘴了,大少眼瞅着要骂人了——虎牙到二十岁没被磨钝,可见啖过几许仇家的肉,剔过多少敌人的骨——大少又突然刹车了。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上,忍得眉毛都扭了:“你收着吧,不急。”
贝尔摩德愣了愣,还是收了:“那行。你这次找我,有什么事要帮忙。”
工藤被她一支穿云箭射中当胸,找不到什么招式来挡。即便垂死留一口气能挣扎一下,贝老师也是见招拆招的,看他的眼神又了然,又逼他了然:说呗,我能吃了你怎么的。工藤慌忙顾一番左右,左是贝老师指若削葱根,右是贝老师口如含朱丹,还是看正当中吧——正当中是贝老师胸前山河表里,领口开得低,露锁骨的全部和肩膀的大部,白得先声夺人。工藤感觉鼻尖痛痛的,探一探才松口气,好在我定力足够,不会流鼻血。
贝尔摩德伸手把他下巴扳回来:“您跟我说话净往哪儿看哪?怎么,您设了埋伏,等着摔杯为号呀?”工藤被她两根手指掐着下巴,恨不得当场瞎了才好:你你你放开,我们男女授受不亲。亲字儿还没说完,瞟到贝尔摩德笼一层柔光的手臂,多少夜来微雨才能养出这一身的好皮相。工藤终于破功,鼻血顺重力作用落下来,打在贝尔摩德手腕子一处小洼地上,竟然盛住了这血一刻,继而流下去,雪山上滚了岩浆,白练上溅了冤血。贝尔摩德呀一声站起来:“不是吧你小处男,至不至于。”
工藤仰着头,全身的血全到脸上了,瓮声瓮气地:“说谁,谁小处男。你快给我张纸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