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对很多事情已经麻木。但是,偶尔在记忆的深处,还残留着一些难忘的激情与向往。
去年的清明节,傍晚去给车加油,外面的空气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回来时路过一个幽静的街巷,忽然有一种感觉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彷佛穿越时空,把我带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那时的我,是一个从边陲小城走出来的孩子,来到南京,来到武汉,再来到哈尔滨。对于这个社会,我一无所知,因为没有人告诉我。南京的春天很美,南京的历史有着很多故事。我曾无数次一个人行走在南京幽静的街巷里,迷恋街巷里那些未知的世界。街巷里的人们怎样生活?有着怎样的故事?偶尔走过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又走进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戴望舒撑着雨伞,只是希望逢到一个紫丁香一样忧郁的姑娘,而我是想发现一个温暖、美好的地方。
那些街巷,是我寻幽探微的秘境,也是我渴望融入的天堂。那时我面对的世界,就像现在一个孩子面对一个复杂的游戏,一切才刚刚开始。
走出家乡的小城,就踏上了我一生的发现之旅。
后来我毕业分配到哈尔滨,租房住,那时看着街道两侧的楼房,觉得拥有一个阳台,才是真正拥有自己的家。那时街道旁别人家的阳台,就是我终极的向往。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阳台,城市的生活次第展开,儿时的迷蒙也逐一解构。
我的父母是社会最底层的百姓,而且对自己的卑微地位并无怨言,似乎理所应当。我家孩子从来得不到积极向上、出人头地的鼓励,看到其他人能做、能得的事,母亲总是说:人家行,咱可不行啊!我就是带着这样谦卑态度走向社会的。
上中学时,我家在小城的贫民地区,我的同学很多都是市里的干部子弟,他们的生活对于我都是一个谜。那时候,男生女生互不来往,从不说话。那时没有校花一说,女生的衣着现在看来也都十分土气。但美总是相对的,家庭条件好的女生会多一份矜持和优雅,也平添了我的一份好奇与向往。
刚参加工作时,把比我年龄大的同事都称为老师,我也以学生看待老师的虔诚尊敬着他们。后来我发现一些老师的言行很猥琐、小气和愚蠢,疑惑开始在我心中滋生。直到我成为这个单位的负责人,我才发现,我过去尊重的很多人,包括我小时候的邻居长辈,都存在着那么多的问题。
发现他人的过程,也是发现自己的过程。
南方上学七年,是我对他乡的最早窥望。成家以后,当我刚有了一点积蓄的时候,我就带着家人去旅游。后来因公出差的去过很多地方,也出过几次国。给我印象深刻的记忆,一个是第一次带家人去广州,那里有我的两个中学同学,三家在一起过春节;再有,是第一次去海南三亚。从寒冷的黑龙江,来到鲜花盛开、海风椰林的南国,那种反差和刺激极为深刻。更主要的,还有一份天地任我游的成就感。但是三亚去过几次后,就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有时面对一些场景,就像昨日走过那个幽静的街巷,仿佛回到过去的某个场景,我试图去扑捉那曾经的感觉,那种欣喜、快乐和欢愉。却再也找不到了。
我曾经不知疲倦地去发现和寻找,仿佛某个幽静的街巷,或者南方某个绿荫环抱的院落里,有我久别的家。
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生活也变得索然无趣,就像一个孩子的游戏机显示了game over!抬头四望,怅然若失,一片茫然。
但有时依然心有不甘,觉得还应该有更美好的世界等待我去发现。如今我最喜欢的感觉就是一个人在机场等候飞机,或者一个人驾车行驶在无人的高速公路上。机场通向世界各地,代表着无限的可能;在无人的原野上行驶,好像我还处于“发现”的状态。其实,都不过是一种感觉和象征。
我如今常想,如果长生不老,我玩什么呢?重新奋斗,去当富翁、去当高官?不!不!我知道如何去奋斗,也能想象当富翁或高官的感觉,那种奋斗太累,那种感觉也没什么。曾经,一个陌生街道一个小户人家,就是我渴望融入大城市的幸福目标;如今,到我朋友家的别墅做客,也找不到那种幸福的向往了。
佛教让人们在庙宇苦修,参悟到人生虚幻本质以后,就可以跳出六道轮回,再不受苦。我觉得在世间尽情遨游,更能发现生活的本质,而且我死后就灰飞烟灭,也不会再有什么轮回。
我曾经总结过三种快乐:创造的快乐、发现的快乐以及需要别人需要自己的快乐。由于我生长在闭塞的山乡,渴望了解外部世界的情绪尤其强烈,因此“发现的快乐”贯穿了我的一生。也可能我的前世是一个野猫:好奇,而且孤独。
总结过去的大半生,自己的精力主要用在了养家糊口和发现世界这两件事上了。假设我生长在信息发达的现代社会,很早就了解世界和社会的真相,也不必为生计过多担心,我可能会寻找创造的快乐,进而为社会做出一些有益的贡献。
如今,在书籍和互联网里发现智慧和寻找同类,几乎成了我唯一的乐趣。
2014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