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早春的午后,天阴阴的,连一丝太阳的影子都没有。
我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等待孩子们做题的间隙,忽然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我上课的教室门口停住了。
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推开了门,接着听到有人小声的叫:“舅舅!”回头一看,是我的小外甥女团团。看样子她是一路跑来的,脸红扑扑的,脑门上还冒着细汗。
“舅舅,姥姥姥爷让你赶紧去医院,我妈妈马上要生弟弟了!”团团焦急的告诉我。
糟了,肯定是姐姐出事了。
我赶紧让隔壁班的王老师帮忙看着课堂,跟校长打了个招呼后,就和团团一路小跑到医院,还好医院离学校并不远,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刚走进医院的大门,就看到团团爸爸在广场抽烟。
“姐夫,我姐怎么样了?”我停下来问。
“看样子今天就要生了,早产加难产。”姐夫皱着眉头瓮声瓮气的说。
我简直就想动手了,妈的,我姐拼死拼活的给你生孩子,你丫居然在外面悠闲的抽烟。
“赶紧进去等着吧,姐夫!”我催他赶紧回产房。
“等等,我先抽完这支,你先上去,反正爸爸妈妈都在,你姐一时半会应该没啥事。”他挥着手说。
走出电梯,一眼就看到了父母。母亲眉头紧锁的坐在一边,手握得紧紧的,一脸的紧张和担心。父亲高大的身子好像更弯了,搓着手一直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踱步。
我带着团团在母亲旁边轻轻坐下,母亲看到我,苦涩的笑了:“小宁,一会你姐出来后,你在这陪着啊,妈要回家去给你姐煲个汤。”
“好的,妈,别太着急,都会好起来的。”我轻轻抚着母亲的背。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天也渐渐黑了,终于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了。几个护士推着躺在病床上的姐姐出来了,父亲一个健步就冲上去,我扶着母亲也赶紧过去。姐姐双眼紧闭,脸白得跟张纸似的。母亲握着姐姐的手,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团团第一次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不敢过来,只是抽泣着小声的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
她爸爸慢慢的蹲了下去,摸着她的头说:“很快就回家了,团团别怕。”
“家属先让让吧,病人大出血,需要马上送到重症监护室,一会你们到那边等。"领头的护士轻轻隔开了父母。一群人推着姐姐往重症监护室去了,父母赶紧跟了上去,边走边丢下一句:“阿城,小宁,你们在这等着,一会问问医生情况。”
过了一会,医生也出来了,我赶紧迎上去,问姐姐和孩子的情况。
医生摇着头,一边解口罩一边说:“大人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只能看晚上的情况。孩子情况还算好,儿科专家在检查,一会出来你们再问问具体情况。”
“是男孩还是女孩?”姐夫焦急的问。
医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男孩、女孩?男孩,2.5斤。”
医生走了,只剩下姐夫、我和团团了。
“小宁,你去看你姐吧,顺便带团团去吃点东西,我在这等孩子。”姐夫边说边让团团到我这边来。
“姐夫,生个儿子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我姐身体不好,你就不能疼惜下她?”我握紧拳头,恨恨的问。
“我,我,我.......”姐夫捂着脸颓然坐下。
“舅舅,我们走吧,让爸爸在这等。我饿了,想吃面包。”团团摇着我的手,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才八岁的孩子,就这么懂事,这也是姐姐这些年来的最欣慰的事情吧。
带着团团买了面包、水,又到重症监护室那边。父母都说没心情吃东西,只有团团吃了一点。
透过病房的玻璃,看到安然躺在那里的姐姐,我在想这是不是她这辈子最轻松的时刻,不用想任何事情,不用管任何人。
姐姐大我十岁,从小就是她带着我。父母工作忙,没空管我,我就跟姐姐的小跟屁虫似的,她在哪我就在哪。小时候的我,姐姐就像是我的天。
我高中的时候,姐姐结婚了,她很幸福,我也替她开心,可没想到姐姐的苦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婚后两年,姐姐的公婆就双双病倒,团团又才刚出生,姐姐一个人忙里忙外的操持着整个家。大学时每次寒暑假回到家,看到姐姐,都觉得特别心疼。姐姐却每次都笑呵呵的,跟我说,小宁,姐没事的,你姐夫对我很好,累点不怕。可因为太过操劳,姐姐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越来越灰暗,精神也越来越差。
后来,姐姐的婆婆去世,紧接着公公也离开了,原本以为姐姐以后会轻松些。那知道,姐姐的公公临走前,拉着姐姐姐夫的手说,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没看到自己的孙子出生。姐夫听了之后,跟魔怔了一样,一定要再要一个孩子。
善良的姐姐为了圆老人的遗愿,不顾自己的身体,又怀孕了。看着姐姐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我越来越担心,每天都在祈祷,希望一切顺顺利利,姐姐平平安安。
可没想到,这么快,这一天就到来了,离姐姐的预产期还有足足两个月。
凌晨一点的时候,姐姐终于醒了,她疲惫的看着我们,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老婆,孩子没事,你好好休息。”
“妈妈,好好休息,等回家了要给团团讲故事哟。”
“乖女儿,醒了就好,没事哈,爸爸妈妈都在这呢。”
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亲爱的姐姐,生怕少看了她一眼。
“阿城,带团团回家睡觉吧。爸、妈,你们也回家休息下,小宁在这里陪我就好。”姐姐吃力的说。
病房了只剩下姐姐和我了,姐姐握着我的手,小声的念叨着。
“小宁,我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小宁,好好照顾爸爸妈妈。”
“小宁,弟弟的小名叫圆圆。”
“小宁,帮我照顾好团团和圆圆。”
“小宁,别怪你姐夫,他爱我,可他也爱他的父母。”
“小宁,对不起,以后什么都要你来背了。”
“小宁,帮我跟爸爸妈妈说抱歉。”
我握着姐姐的手,不停的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不停的往下流。
夜,越来越深了,到处都静悄悄的。我就这么默默的陪着姐姐,直到最后一刻。
清晨,太阳出来了,小鸟欢快的叫着,外面的一切都好像新生一样,可姐姐却再也没有醒过来。那天,我似乎流干了此生所有的泪水。看着姐姐安详的脸,听着父母、姐夫的哀哀的哭声,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我想,姐姐真的是解脱了,她太累了,她瘦弱的身躯背负得实在是太多了。
一个月后,姐姐心心念的圆圆顺利出院了。
我想,姐夫是真的爱姐姐。
十年了,他一直没有再娶,抚养着团团圆圆慢慢长大,如亲生父母一般孝顺着我的父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了,我还是时常想起姐姐。想起她开心的笑脸,欢快的音调;想起她跟我说的每句话,陪我做的每件事......每当这时,我的心就会开始莫名的悲伤,可眼泪却流不出来。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思念,却成了心底永远的痛。
思念很远,因为你我生死相隔;思念很近,因为你在我心底从未离去。
亲爱的姐姐,愿我们来生再做姐弟。
无戒21天日更挑战营第1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