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最先看到的,是路边的马莲花。
蓝格莹莹的花朵,温婉地开在马莲丛中。若草原深处走出来的牧羊女子,一手,提着一根细细的皮鞭,一手,搭在额际,向远处眺望。有风吹过,它轻轻地摆了一下腰肢。隔夜的露珠,轻俏地从它花瓣上落下。一只打盹的蚂蚁,仓惶而逃,一茎草,笑弯了腰,它要和一片花集体出逃。
没有喧嚣,一切安静而美好。
油滑的草坪上,开着无数朵金黄色的小花。到了草原,所有叫不上名字的花,都叫它格桑花。我叫它点地梅,因为它几乎是紧贴着草皮开的,五瓣,梅花状,风一过,它就向大地点头致意。即使你想用手摘一朵,也是枉然。它的茎,短的你几乎抓不住,或者说,它纯粹就不想让你抓住。
草地上,水,一洼一洼渗出来。脚踩上去,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这种花,到了七月,开到极致。一片金黄,几乎要把草地燃烧,它甚至会顺着一块草地弥漫开去,大有一开百芳妒之势。它伏得很低,紧紧地贴着地皮,保护着草地,亦被草地保护。
草地那侧,是矮矮地灌木丛。大片的香柴和小枇杷交错期间。香柴刚刚长叶,有一些性急的,开出紫色小花。花瓣很薄,俯身细闻,散发着一种清洌的香味。二十年前,在甘南夏河生活时,曾用它燃火做饭。喜欢它淡淡的幽香,和点燃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尖叫,还有时光深处日子的温暖。如今,二十年过去了,青春在碰撞和伤痛中,尖叫着一次一次远去。生活,有时就如香柴燃后的灰烬,寂寥,落寞,散发着某一种时光的芳香。
早开的香紫花很安静。气温低,没有蝶儿,蜂儿围着它嗡嗡嘤嘤,只有山谷无边的静,宽容着它的盛开。另一些,努力的长叶子,期待着某一天,盛放。
夹杂在香紫花丛中的,是一丛一丛个子高大、脾气暴躁的大枇杷花。人们叫它野牡丹。茎杆粗硬,花型硕大。不过比城市里开过的牡丹小多了。虽然还未完全开放,但浓郁的香味还是弥漫在空气中。花苞,苞苞向上,暗藏着某种力量和勇气。
我若盛开,清风自来。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一生中最灿烂的时刻。花开,是景;花落,亦是景。没有赶上它盛开时的壮丽,但可以现象,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正酝酿着一场盛大花事。而我,正赶上,并和它们一起等待,内心是何等的激动和殷切呀。半山腰里,一些性急的,己经开花了。云朵一样,落在枝间。几个勇敢的人,劈开荆棘,爬上山腰去细着。更多的人,在山脚下仰望,也许,隔着距离,花也更美吧。
小路的旁边,有时会看到一、二朵金黄色的花。尖叫着跑过去,又不知道它是什么花,问同行人,笑曰,雪山绿绒篙。有点诧异,明明是黄色,干吗是绿絨呢,大概它没有开花时是绿的吧。后来知道,此花分布于藏、滇、川、青、甘、陕、鄂等省,云南17种,集中分布于滇西北海拔3000米以上的雪山草甸、高山灌丛、流石滩。绿绒蒿系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株高二、三寸至三、五尺不等。种类不同,花型各异,姿态亦殊:有的自基部莲座状的叶丛中抽出花葶,一丛数葶,每葶独挺一朵;有的茎上着花,一茎数花,成一总状圆锥花序。其瓣多见为四,亦有多达十瓣成重瓣类型的。其叶长椭圆形,阔卵形,或具长柄如汤匙形,或分裂为琴形等等不一。不少种类,体具柔长的绒毛,因而获得了“绿绒蒿”这个雅称。另因为能入药,又被兄弟民族的人称为“红毛洋参”。能治气虚、浮肿、哮喘等症,具有补中益气的作用。
小溪旁的青苔里,星星点点开着粉色和白色的花。细细的茎,妖娆着花朵,若梦一样。没有名字,亦无人知道它的名字。暗自幽香,芬芳。
小河里的水,极清且涟漪。无坎坎伐木声,无嘤嘤蜜蜂声,否则,真以为到了诗经岸边了。
羊
正午,在一块草地上聚餐。忽然听到山那边,有小羊水水的嗓门在叫。心里一顿,离开人群去看。
一条清澈小溪,自山谷潺潺流下。岸畔,几只小羊,懒洋洋地卧着,半闭着眼睛打盹。旁边的小山坡上,一间破土屋门紧锁着,还有半截被遗弃了的石头矮墙,看起来也不像是它们的家。说不清,它们为什么在这里。大山是它们的,树是它们的,草是它们的。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怎样睡,就怎样睡。而我们,只是偶然闯入的过客,惊扰着它们的安静。
看着我一步步走近,手里又举着一个黑糊糊的物件(照相机),一只小羊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它有点生气地看着我,然后,转过身子向山坡走去。我有点自责,觉得自己打扰了它们的安静。但它们可怜可笑的小模样,实在忍不住的想靠近,并想把它紧紧搂在怀里。看到我还在靠近,其它的八,九只小羊也陆续站了起来,它们不耐烦的叫了起来。我只好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它们。
不知道它们的妈妈在哪里,大概是去山里了吧。不远处的山腰里,绿色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白色云朵,应该是它们的爸爸妈妈吧。
看我不再走进,小羊们又陆续卧下了,继续半闭着眼睛打旽。有二只,走到小河边,啜了几口水,啃起了绿草。小嘴巴飞快地抖动,草地发出嚯嚯的声音。
我只好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远远地看它们。
蓝天、白云、绿草,还有哗哗的小溪和岸边吃草的小羊,一切都安静而美好呀。
回过头去,远处草地上的人们,正围在一起玩丢手绢的游戏。在自然之中,人也变得简单而快乐。一个人拿着手绢在追,另一个人大笑着跑。其他人,拍着手唱:丟丟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时光时处,我们都回到了童年,回到最初的单纯和快乐。就像小羊一样,在一块草地上,打旽,吃草。看一看,天空中云朵飘来飘去,听一听,树林中的鸟儿唧唧喳喳。云在青山水在瓶,是一种多么简单的快乐呀。
生活中,我们总是计较的太多。爱恨情仇的患得患失,功名利禄的举足轻重,身体疾病或是其他的不快。总让我们身负着重任,无力看轻,无力放下,那么就请来草原深处吧。看看一花一草,一山一水,让花草树木、高山流水来洗涤你心头的尘埃,给你的心灵一个明净的世界吧。
收拾了行装,继续前行。在山水眼里,我们只是偶然闯入的一个过客,而山水在我们眼里,却是一个放松心灵的纯静世界。
树
到了山里,等于就到了树的老家里。松树、柏树、杨树、柳树、桦村、樟树……应有尽有,不一而足,都简直数不过来了。
山上,远远近近,都是松树的身姿。这个季节,正是树们长个子的时刻,浓郁的枝条,高低差落。老枝未褪去,新枝却已抽叶。郁郁丛丛,把一面面山坡装饰成了天然屏障。
成群的鸟儿,在枝间飞来飞去。高一声,低一声,唱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歌曲。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松树们都是好脾气的树,喜欢成群结队地长在一起。而柏树,则喜欢独自长在悬崖和峭壁上。在这里,柏树是有香味的,常有人摘了柏枝去佛堂当作敬佛的香料。但明白的人都知道,柏树分绵柏和刺柏二种,人们采摘的,一般是绵柏。山里的人,采摘一些树枝,不会把一棵树薅光。那样,树也是乐意的。
没有看到釆摘柏枝的人,却看到不少爬在山坡上挖虫草的人。他们都是周边村子里的人,每年都等着这个季节上山挖虫草买钱。山脚下的空地上,搭着不少简易帐篷,住着前来收虫草的人。他们喝茶、聊天、喝酒,等着山上的人将虫草挖来买给他们。问了路边挖虫草的一女人,她说今年一根虫草买八到十元钱。一天能挖八,九个到十个。
她拔开泥土,让我看虫草的红眼睛和小爪爪。那个奇怪的草,应该说是虫的宝贝,有红红的眼睛和软软的身体,甚至,身体上还有一排小小的爪子。头顶上,却又长出一寸左右的暗黄色草茎。那个女子说,此时挖是最好的,过一个阶段,虫草的根也就变成草根了,就一分也不值了。我听说过那种草的药用价值。但我问她,你们这样挖,会不会破坏植被。她顿了一下说,不知道,反正闹(我)们年年挖。她们一家五口人,每人手里提着一把尖尖的铁铲子,就那么一路挖着远去了。留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块一块被翻出来的草皮和草根。
山坡上的树,默默地望着他们,我也默默地望着他们。渐渐地,树遮住了他们的身影,连同山坡的一些疼痛。
忽然又想起了小城街道上的树,都是从大山里生拉硬拽搬运去的。有的,活着活着就枯萎了。有的,长着长着就变形了。它们,思念自己的老家吗?它们,想念山里的树长得这么自在呢,却也有着别人不了解的伤痛吗。
有一些树,说不上名字。高高地长在山顶上,简直就是一座山的王。差点就大声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若想山下过,留下买路钱了。也有些树,不成林,却成群。三三俩俩,站在一起,似在商量什么。商量什么呢,树有树的心事,人有人的心事。树长在山坡上,人走在山水之间,各想各的心事,各谋各的出路。
坐在山顶上,侧耳谛听,风阵阵,松涛阵阵。车霖霖,马萧萧。时光悠然,岁月陡然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