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一个人的丝路之旅(8):狂风中滞留吐鲁番

原本从吐鲁番市到大河沿的班车开40分钟就可以到,但这次竟然用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快到大河沿时,我看到路边的野草被风刮得倒伏在地。

(图片来自网络)

下了车,我走在突然变得冷冰冰的空气里,被大风一路推着向前走。我大叫一声:“好爽~”冲向被黑森森人群堵着的火车站候车厅。候车室入口几乎被坐在地上的河南民工完全堵死了。我顶着大风,扶着他们的肩膀,在人群中硬是踩出一条缝来,跌跌撞撞进了候车室。

这里又是另外一团拥堵,无数扛着蛇皮袋和麻袋的民工塞满了大厅。他们不停伸长脖子等着检票的消息。人群开始移动了,无数的脑袋和身体磨擦着,碰撞着,远看就像是一锅黑压压正在沸腾的水,涌动着不安和躁动。

我被他们挤到角落,用手拼命抵着椅子,才没有被压扁。望着眼前人数众多蓄积着巨大能量的民工群,我突然想起2007年春节回家时我经历的广州火车站广场前那狂野的人群,那回我无数次想到我可能要被踩死了,这一次,我又有了同样的恐惧。

从吐鲁番到库尔勒只有5813这一班车的时间比较合适,而这一班是普客,这注定我在上车前要经历一场与人群狂野的战斗。

晚上十点钟,我终于挤上了车。但奇怪的是,十点十三分,列车却不开动。听一个列车员说:“刮这么大的风,火车根本不敢开。”我是后来看报纸才知道,那天晚上,吐鲁番至鱼儿沟遭受大风,珍珠泉和铁泉段的三十里风口,风力有十级以上。我开始还奇怪大风怎么会让火车不敢开动,后来才听一个朋友说,就在这个地段,今年春天,同样的大风曾经刮翻了一列火车。

已经上了火车的人们似乎不太在乎刮不刮大风,总归大家现在有了一张床可以睡下了。车厢里的味道非常复杂:体味、脚臭还有浓重的河南南部小磨香油的味道。车厢里的口音几乎都是河南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河南人跑到新疆来?

我上了火车不久,一个原本住在隔壁格子里的男孩和一对带孩子的夫妻换票,换到我这个格子里,就在我对面铺。他也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他说着好听的普通话,经常把“谢谢”挂在嘴上。

坐了这一路火车,我没有碰到一个背大包的驴子,遇到的全是三四十岁有胖胖脸孔、神态怡然被旅行社条分缕析安排好行程的人们或者是舒舒服服公务出差的人们。他们看到独自背着大包的我总像是个异类,我一路上不停地回答他们关于我为什么不参团的问题。我和他们无话可说,我也讨厌了不停地解释同一个问题,我几乎不愿意再和火车上的人交流。

这一次,我突然看到这个同样背着大包风尘仆仆的小伙子,我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我第一次主动问:“你去哪里?”

“焉耆,那里离博斯腾湖比较近。我想去看一下。”

“你的终点是哪里?”

“终点?哈,我没有终点。”他笑得极其灿烂。

没有终点?我有些莫名其妙。

“我已经走了4个月了,还要走到11月,我想用半年的时间把中国走遍,当然时间还是太紧,所以走得线条比较粗一些。”

他从背包里翻出一本袖珍版的中国地图集,在总的中国地图那一页,他用钢笔线把一张地图画成了一张密密的蜘蛛网,东南西南东北中部几乎全部覆盖了,现在,那条钢笔线正划向新疆那广大的区域。

“这些黑线就是我已经走完的地方。”

看着这张密密麻麻的网,我惊讶得张大嘴巴。这到底有多少公里?我不知道,这些钢笔线的后面,有多少行走的艰难和故事?

“你怎么有这么多时间?”我问。

“我已经工作6年了,今年4月辞了职,现在用自己的积蓄在行走。钱花完了就回去继续挣。挣够下一笔我还打算下一次一直沿着边境线把中国走一圈。”

我笑了:“我身边的朋友觉得我这样一出来一个多月挺神叨叨的,没想到我碰到一个比我还神得多的人。我最起码每次都有一个目地的,而你只有一个大概的方向,没有终点。”

他说:“像我这样行走根本不算什么,我昨天在敦煌的鸣沙山碰到一个从山东来的四十来岁的女人,她已经连续行走了3年了。其实后来我发现,像我这样辞职去长期旅行的人,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种人。”

“告诉我你这样行走到底为了什么?”我简直象个记者。

“为了找到信仰。我一直觉得自己没有信仰,我想能通过行走解决这个问题。”他笑着,眼神明亮,神态轻松,简单得像个孩子,没有我看到的深圳大多数人脸上的紧张和压力。

“你找到了么?”

“我想差不多了,可能我最终会信仰佛教。”

大风还像鬼怪一样在车窗外嚎叫着,列车依然仿佛一只小心翼翼的蜗牛趴在原地不动。已经夜里十一点了,车厢里涌起山呼海啸的呼噜声。我和他都不想睡觉,我们侧趴在各自的中铺上压低嗓音说话。我听他讲着这四个月来行走中的故事:他曾在西藏搭过路的油罐车,长驱直入800公里;他碰到一个原来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男人,他离开那光鲜的工作,如今在西藏寺院里呆了8年了,在那,他很快乐,他会花了一万块钱买光市场里的鱼去放生......

这个原来在宝洁公司做销售来自广州英文名是Frank的男孩一边说着自己的故事,一边孩子气地干净地笑着。看得出来,在行走中,他真的很快乐。

夜深了,Frank睡熟了,神态安宁像个婴儿,我却翻过来倒过去无法睡着。大风还是刮个不停,火车依然被困在吐鲁番的大风里,寸步不行。听着风的怪叫,看着对面铺这个已经行走了4个月并将继续行走下去的小伙子,我在反复想一个问题:这么多人以行走为生命的方式,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的行走,到底是一种逃避还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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