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味道,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家人那看起来普通却不俗的厨艺。上小学时在乡里上课,周末回家就会带着奶奶亲手炒的芋头丝「干」去学校,能吃一顿是一顿,毕竟那个年代一个星期的餐费只有十块钱,可是奶奶的手艺仍然弥足珍贵。淳朴的村子里,基本男女老少都能在烹饪上露两手,而我,在幼儿园时期就开始帮偷懒的爸妈煮饭,自己上学时自己煮面炒饭偶尔煎个鸡蛋,所以做这些家务活也是家常便饭。有很多关于美食的记忆,却因为只吃过一次或者多年未吃就只能遥遥回味,其中一个是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吃的酒汤圆「粄子」,做法已经忘了,反正加上了家酿米酒,后来也没有吃过,所以这种存在记忆深处的美食,一直封存至如今,现在去吃估计也没有那个韵味了。
另外一个让我至今怨念的是树皮红饭「自己编的名儿」,我特地去百度上找了找有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资料,发现无迹可寻。具体的做法我是知道的,先去山上某种树削好树皮,并进行熬煮,红色的汁水便和米一起蒸变成了红饭,可以说它不是一道纯正意义上的菜,但胜在奇特,吃起来香甜可口,因为只有元宵后才有吃的习俗,我已经十年没有尝过其滋味了。
作为一个龙岩人,不说闽西八大干这样的特产,各种小吃单我们县城就已经数不胜数。在武平县城,有一种店最为显眼,早餐店美名其曰簸箕粄店,也就是贩卖簸箕粄。何为簸箕粄,以米成浆,簸箕为容器,蒸汽蒸之,划成片状「长方形」,再包上炒好的菜「馅」,即为簸箕粄,做好在白嫩的粄皮上涂上特地煎好的蒜油,若再点一份老鸭汤或者排骨生地汤那再好不过了。这是店里的吃法,家里相差无多,但家里的馅往往料足好吃,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做的簸箕粄成了武平的一大特色。
我们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动物好像都吃不误,但我是不太杀生的,可能有文科生感性的一面,尤其是狗和牛,我吃过很多却从没看过他们死亡的场景。以前小还有放牛,后来连狗都不养了,兔子可爱的一面并不能掩饰其鲜嫩的肉质感,有一道经典却不常见的菜人称薄荷兔,百度上也没有这道菜,主料是薄荷和兔肉,有些人可能认为是黑暗料理,但我则觉得这样的搭配合理且味道独特,值得一试。说完兔肉,牛肉也是乡里一大特色,新鲜也不贵,我比较钟爱从牛身上剔下来的软骨,味道和老坛酸菜面一样让人欲罢还休,不似学校食堂的假牛肉,那种牛的醇正的味道远不是那些无良商贩随便拼凑就能比拟的。至于家里的鸡鸭,这是客家人里面最常待客的食物,「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一样,客至就是操刀办置一桌好菜,其中必定会有这两样。家养的鸡鸭与饲料鸡鸭相比不仅在价格上相差甚远,肉质才是最大的区别,饲料鸡鸭味如嚼蜡的快感简直令人发指,而家养不仅喂的是自家种的稻谷,还会放养野外,肉爽口不失韧劲,炖汤更是上上之选,色香味俱全,如果捎带上山上采的灵芝那就是锦上添花也不为过。
山珍海味,对于山里长大的我,独钟情于山上的东西,靠山吃山所言不假,之前说的灵芝是一种,但它只能当重要的配角。红菇是一种非常依赖温度生长的菌类,还有其他各种好吃的菇类,但我最爱红菇。以前上山采菇的时候把假的红菇采了回去,好险有奶奶级的帮忙去掉假红菇的辣味,吃起来自然是不及纯正的红菇。印象里刚采下来的红菇还未张开伞盖的时候洗净煮汤是极好的,喝一口鲜甜鲜甜的汤再夹口红菇在嘴里,此乐何极。晒干的红菇又是别有一般风味,如果说新鲜的红菇有十六岁少女的青春洋溢,那么晒干的红菇则有半老徐娘那种风韵犹存,汤依然鲜美,却多了一股品不完的沧桑。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方言叫粉干菌的一种菌类,长的一根根和豆芽般,在一次下雨的时候和婶婶一群人去采蘑菇,结果只有粉干菌,胜在比空手而归好,这种菌需要把有泥的根部去掉,然后配上有名的小吃搞粄子,再加上碎猪肉以及香菇,下雨天这样的搞粄子才是最配的,温暖与美味和谐共存。搞粄子呢,和珍珠粉是类似的,虽然形状不一样,搞粄子因为其制作过程需要揉搓而来,珍珠粉自然是形似珍珠,两种小吃的做法也是如出一辙,不过搞粄子胜在比较填肚子,所以珍珠粉是很少拿来当主食吃的,初中时冬天能在校门口的小摊贩买上一碗珍珠粉或搞粄子,就着热汤也是好不快活的一件事。
说起芹菜大家耳熟能详,但说起野芹菜那还真得老一辈的人才晓得「比如我妈我奶奶」,在以前那是没饭吃所以野菜也是一种意外收获,我小时候也有幸吃过,味道比平时的菜怪一点,这不妨碍,关键这是无公害纯天然食品,现在几十块卖别人也不嫌贵,所以味道独特的野芹菜也终于出人头地,想到以前我们总拿它来喂兔子,真是暴殄天物。至于蕨类植物,那种卷成圈的已经成为当下时兴的凉拌菜品,我家后面长的都是,小时候就喜欢折着玩,楞是没想到十几年后它出现在了餐桌上,山上的植物能吃的就都是风味独特,缺点应该也就是比较难采集吧「这是相对于城里人」,蔬菜其实和自家种的菜差距不大,但那种野性的味道能够让味蕾放纵的时刻,我想现在就拥有该是多么的好。
春天与冬天,破土与深埋,豪放与含蓄,这都是描写的同一种食物,那就是笋,作为闽西八大干中唯一不能开袋即食的干货也是足够自豪了。从小我就看我妈春天去砍下那些长相不好的春笋回来,一麻袋一麻袋,怎么爱你都不嫌多,剥去皮在用刀切成两半,放进锅里水煮,然后捞起来开始接受阳光的洗礼,并逐渐成为我们家口中的美食。最不腻的是笋干焖猪脚,油而不腻在这道菜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往往最先被消灭的是笋干,当肉的香味渗透进笋干里,你吃的并不只是笋干。冬笋通体金黄色,当你用锄头挖开泥土望见金黄色的喜悦就像你等了三个小时突然来了条大鱼,冬笋可以放置很久而春笋则应该越早制作越好,冬笋的鲜与红菇不一样,红菇是一把把你拖进鲜的海洋,冬笋则是慢慢的把你诱进鲜与美味的圈套,冬笋需要有其他食物相搭,一道冬笋炒腊肉,咸甜不腻,略带野性,是冬天必吃的一道佳肴。
山里孕育的舌尖上的美味,散落各处,小溪里的溪鱼算是水里的一种经典代表了。溪鱼不大,能有手掌大小怕是罕见,一般抓来的鱼都会把稍大的煮汤,不需要过多的配角,清洗干净的鱼撒上几片姜而制作出来的鱼汤不比河鲜海鲜逊色,淡淡的鲜和甜完美融合一起,喝完可以再吃一个用较小鱼裹上面粉油炸而出的鱼粄子,香脆的鱼加上鲜甜的汤,这是小溪对傍溪而生的我们最好的馈赠。老爸说以前生态好的时候,鱼能跳上岸,抓来乌龟没人要,牛蛙更是数不胜数,然那种时代早已灰飞烟灭,大自然不需要我们而我们需要大自然,这是我在公交车上看到的广告,发人深省。不管是田鸡还是牛蛙,都用一个字形容就是嫩,田鸡在你用手电筒照射的时候它就不会动,便成了我们的食物。牛蛙则异常狡猾,且速度极快,非常难捕捉,我吃过几次,活的牛蛙看起来有极其壮实的腿,正因这腿,它才能拥有极快的速度。牛蛙在我们那没有焖锅或者干锅,都是采取蒸的方式,珍贵所以不让其流失一点。以前年纪小,都不爱吃这种野味,只记得牛蛙的肉滑嫩,皮也很好吃。一开始不爱吃的还有野猪肉,我认为它有一股臊气,这也是辨识真假的关键,后来我越吃越觉得这种山里来的比猪肉贵好几十倍的肉包容了很多家猪不曾拥有的特质,一股野性和一股山林气息,山里来的总比家里养的多几分鲜美的优势。大一的时候就不幸错过了一次机会,二伯们捕获了一只两百多斤的野猪王,老爸开心的打电话给我说我在吃野猪头,听完不觉唏嘘,有这么诱惑亲儿子的吗?
一场秋雨一场寒,山里便现桃金娘「当莲子或小石榴」,用桃金娘酿的酒据说是补肾的,不曾试过。地里的紫薯也差不多长大,切成块再进行烹调是我比较爱的做法,简单的做法反而更适合体现它秋天的味道。寒冷的冬天也让它成为主角,去皮后利用特制的陶瓷磨具磨成粘稠状,伴上芋粉和切碎的葱,再捏成球状下锅油炸,色泽变成黄色时起捞,就成了薯包子,一口下去,把酥脆的外皮咬破,里面是柔软的紫薯,不可太油腻,也需有点咸味,心急吃不了薯包子,里外的温度差给了吃货极好的口感,且百吃不腻。
逢喜事就多有苎叶粄「绿色艾叶而成的艾粄」,不同浙江的做法,我们的是油炸出锅,趁热吃是最好的,外表绿中带黄,外面脆里面略带黏性,在家的时候很少提的起兴致吃它,但离家时间一长,真是甚是想念。另外一种是芋子粄,它有两种做法,喜事中也以油炸的方式,苎叶粄因苎叶大放异彩,芋子粄则是芋头,把芋头蒸熟后去皮,作成芋泥,混进面粉里再捏成形,油炸后就是芋子粄,是我很爱吃的一种粄类,隔天的芋子粄如果失去了油炸后的风采,用锅再蒸一次,吃起来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另外一种芋子粄是把米浆和芋头充分结合起来,再用簸箕粄的蒸具,出炉后一块一块包着芋头状,再淋上另外熬制的酱汁,是完全不同于前者的味道,柔软不腻而且易饱。
类似春卷,却不是春卷的烙卷「苦啊粄」,伴随着我整个童年到如今,磨好的米浆浇在圆锅里,浇成一个圆形「○」,烙好铲起也是一个圆形,和煎饼果子类似,再把炒好的肉和菜包进里面,包的时候和簸箕粄的包法不一样,就不细说,吃的时候涂上煎好的蒜油,也可以直直地浇到烙卷里面,更加入味,比簸箕粄更有香气,吃起来还真像极了煎饼果子,不同的是烙好的皮不是硬的,是柔软的带着米浆炙烤的香气,却不是杂粮煎饼可以相比的。
想起大伯拿着芋头偏要奶奶帮他炒芋头干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是好笑到暖心的那种好笑。老爸和叔叔说起奶奶的手艺也是啧啧称赞,一道普通的家常菜也能拉近亲人之间的距离,何况那么多。 走过一个地方,看当地的名胜,品有名的小吃,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大概就是吃货文化的起源,很多吃的来不及提及,也可能再也没有吃过,这种肠胃的记忆,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时不时回忆起,去想象家的温暖一直都在。
我抹了抹口水,心想下一道菜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