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天还没亮透,就有人在喊:陛下要给三王爷续弦了!
大街小巷的百姓早起的来凑个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环绕在东市,“三王妃过世才不过三年,怎的又要张罗三王爷的亲事?”
“我听人说三王妃是病死的,殷家好好的姑娘嫁过来,没多久就被折腾得没人样了!”
众人被吓得噤声。
三王妃与三王爷乃是青梅竹马,三王妃死了,皇后娘娘与她生前交好,都闻之憷哭不已;三王爷却将她的尸体原封不动的送回殷家,连个名分都不给,不想竟凉薄至此。
秦月娘对这些坊间八卦不感兴趣,出庭院喂鸟,不想在门前捡到了一锭金锭子。
她咬了一口,货真价实,想着自己今日怎就如此好运发了财。
可如今的秦月娘坐在四面都不避风的废弃小屋里,面对着两个五大三粗的蒙面男子,悔不当初,就应该将那金锭子踢得远远的,她万灵阁还差那点钱不成!
壹
秦月娘早上在万灵阁门前捡到一锭金锭子,晚上就在睡梦中突然被人劫走。
绑匪劫她,说要做个生意。
万灵阁是京中最大的赌坊,阁主秦月娘行踪神出鬼没,素以纱掩面示人,无人见其真容,所以便鲜少有人知道,秦门鬼手摇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色子,起先发家,靠得就是一身练就得炉火纯青的医术。
秦月娘眉头一扬,能绑到她的,来头不小。
“既是来做生意,三王爷却派人锦衣夜行,私闯民宅算怎么回事?”
秦月娘眼睛上的黑布被解下,遮面的纱还尚在,她四下环顾,屋内陈列珍宝无数。然后得知半夜劫自己过来的神经病雇主,正是眼前同她一样以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美艳绝伦的眼睛——还在狠狠地瞪着她的堂堂大楚三王爷,赵兰琛!
众所周知,三王爷赵兰琛少年风流潇洒,乃是无可争议的上京城第一美男子,上战场还要学人家兰陵王戴个面具,倒不是怕貌美震慑敌军,就是担心血溅到脸上。
然而现在,最爱惜容貌的三王爷赵兰琛——他毁容了!
“本王的相貌,乃是堂堂上京城世家中的冠魁,这美名都传到民间去了!现如今你叫本王去万灵阁登门拜访,将这张脸公之于众,”赵兰琛眯了眯狭长的凤眸,眼神中带着丝狠戾,“又是何居心?”
秦月娘在心里直喊冤:“王爷,草民也不知道你毁容了啊。”
赵三王爷被戳到了痛处,全然不顾昔日在京城少女面前的风度:“本王没毁容!你给本王闭嘴!”
“你要是治不好本王的这张脸,本王定叫你好看!”
秦月娘领命退了下去,想起今早自己在门前拾起的那锭金子,应该就是赵兰琛下的定金,像极了这小王爷会做出来的事情,霸道又不讲理。她叹了口气,奈何收了人家的金子,只能硬着头皮把生意做下去,日后遇着这人倒着走。
这府里原也有讲理的人,给她带路出去,一问才知是赵兰琛的近身侍卫,叫燕十三。
她按照约定时间来三王府医脸,此间宫皇后来过一回,秦月娘正好提着药箱前来准备看诊,却不想正好撞见。皇后是个典雅高贵的女子,奈何脸上留了片陈疤,她皱着眉,忧心忡忡的问道:“可是琛儿身子有什么不适,怎么不请太医来瞧瞧?”
秦月娘还未开口,就听见屋内赵兰琛的声音,满是慵懒之态:“皇嫂有何事?”
“本宫能有何事,宫里昭贵妃的皇子会说话了,把陛下高兴坏了,说婠婠也走三年了,要给你重新指一门亲事。”
已故的三王妃殷婠婠生前深得皇后喜爱,皇后时常召她入宫作陪,对三王府也是多有照拂,甚至在三王妃逝世之后,把自己身边的侍卫拨给了三王府留作照应,就是上回给她指路的燕十三。
赵兰琛冷笑一声:“本王若要再娶,也当娶个比自己好看的。本王的婚事,本王心里有数。”
三王爷本就是上京中有名的美人,从前京华城世家子弟出游,一朵杏花落在他的头发上,便成为了京中的一道美景,俗称“公子戴花”。比他好看的又能有几人?秦月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赵兰琛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要不是皇亲贵胄得罪不起,她定要帮皇后一脚踹开赵兰琛的门。
皇后叹了口气,瞧着赵兰琛不肯见她,只得匆匆回宫。秦月娘在屋外揖了一礼,也欲请声作辞:“王爷,你瞧这天色已晚,万灵阁也要打烊了,草民赶着回家吃饭,要不您这脸,明日也医得。”
三王爷岂是肯善罢甘休之辈,袖子一挥,就有侍卫来将门打开,赵兰琛坐在中间,一双上扬的桃花眼不怒自威。
“谁叫你跑了!给本王过来医脸!”
贰
秦月娘揭开他的面纱,竟起了一脸的红疹。
她思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这红疹乃是一种名为“不可解”的毒药所致,叫它“不可解”,是因它的解药早已失传,短期敷于面上时不伤性命,只能剜去中毒的皮肉,再等新肉长出;三年之后,毒深入骨髓,药石无灵。这等阴毒的法子用在赵兰琛身上,秦月娘惊讶之余不免疑惑。
赵兰琛美目一扫:“除了剜肉,就没有其余法子可解了吗?”
他冷哼一声:“万灵阁主技艺不精,砸了自己招牌,还想赖在本王身上不成?快先给本王遮上,本王还要去面圣,哪有这么多时间跟你瞎折腾!”
秦月娘轻叹一声,敢怒不敢言,老管家毕恭毕敬地奉上一盒装在青花小瓷瓶中的香膏,交到她手里:“这是三王妃留下的。”
她打开一看,那香膏只剩半盏,不知用了多久:“王爷这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婠婠走之后就有了,涂什么药都不管用,唯独这罐膏脂。”
她用水化开,细细一嗅:“这像是百善草的味道,不想三王妃也精通药理。”
“那当然,”赵兰琛轻蔑一笑,“婠婠的医术自然胜过你百倍有余。”
秦月娘听罢直直地在心里唾了一口,心想着再怎么好的姑娘,还不是死在了你三王府,连名分都没有就被遣送回了娘家。
“药是好药,可惜王爷使用的方法不对。”百善草有遮盖伤痕的功效,但最多也只能维持三个时辰,赵兰琛自然不知道,只能将膏脂带在身上,时时刻刻抹在脸上。
他一听就来了精神,傲慢的扬一扬下巴:“快说。”
秦月娘弯了弯唇,毕恭毕敬地对着赵兰琛:“还请王爷每天对着府中奴仆笑够三百声,药效就能发挥作用,维持到三个时辰。”
“若王爷公务繁杂,无法做到。”看着赵兰琛俊美的面容上哭笑不得的神情,秦月娘在心里憋着笑,“对着草民笑,也是一样的,草民不介意。”
给赵兰琛上完药膏将他打发走了,秦月娘这才回过头想起去找燕十三。
燕十三正躺在屋顶上晒太阳,一个轻巧地翻身下来,一不小心带下了她的面纱,对着她啧啧称奇:“咱三王爷是个冷美人,能让他一笑,这府上的丫鬟,怕是都要上赶着前来谢你。”
能让赵兰琛心甘情愿一笑的,除了曾经的三王妃殷婠婠,也只有眼下的万灵阁主秦月娘。
她听着一边摆摆手,一边把面纱戴上,表示受不起,随口问了一句:“三王妃既有博美人一笑的本事,怎么死后王爷待她如此凉薄?”
三王妃和赵兰琛是青梅竹马,昔日京中三王爷大婚,破碎了多少京华少女的闺中美梦,却又对赵兰琛和殷婠婠婚后的琴瑟和鸣向往无比,就是皇后娘娘都要羡慕三分。
路上老管家递给她一笼蒸糕,说是王府的日例点心,她打开一尝,竟比上京彩膳坊的还要好吃,就是造型极其难看。
燕十三看着那盒点心:“彩膳坊的点心本就难求,阁主要是不来,我还真不知道王爷这般慷慨。”
秦月娘大惊:“不是我来之前就有的?”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另一个声音,不怒自威,语气中还有些适闲傲慢。
“反正不是专门给你准备的,本王高兴!”
秦月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带着笑:“王爷怎么回来了?”
赵兰琛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你以为本王想看见你,跟本王走。”他转过头对着燕十三:“帮本王记着,一下了。”
“啊?”
秦月娘反应过来,赵兰琛那个傻子,居然把大笑三百下当成了真。
当成了真也好,至少不用每天面对赵兰琛那张又美又臭的脸。
她和三王爷坐在马车上,大眼瞪小眼,突然赵兰琛的身子向她歪了过来,秦月娘还来不及躲开,顷刻间车内天旋地转,将她和赵兰琛一同摔了个结结实实。
“这跟王爷出行委实有风险,不知王爷能不能加些酬劳?”
赵兰琛立马跳上前捂住她的口鼻,秦月娘一惊,想着三王爷不会是想着赖账要杀人灭口,下一秒就听见赵兰琛凑到她耳边:“不要吵,不对劲。”
她看着他轻轻用扇子悄无声息地从帘侧挑起一角,远远望去,车外哪还有驾马的车夫?只能看见执鞭之人身着黑衣,唯一亮眼的是腰间挂着一块玉制的令牌。
好家伙,秦月娘终于反应过来,跟着王爷出门何止是有风险,一不留神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绑架了。
叁
赵三王爷当机立断,拽了驾马的黑衣人的玉令牌,一手挟着秦月娘,飞身破车而出。
黑衣人没反应过来,驾着马还行了一截路,赵兰琛早已带着她逃之夭夭。秦月娘被他抱在怀里,一路滚下了山崖,赵兰琛一手护着她的脑袋,一手护着自己的脸,滚到了山崖底,赵兰琛身子一转,给她结结实实的当了个肉垫,他吃痛一声,睁开眼第一反应居然是察看毫发无伤的秦月娘:“有没有出事?”
看到他沾染上尘泥的衣摆,秦月娘欲言又止的摇摇头,亦在心尖上软了几分。
她转头往身上一摸索,才发现自己的荷包在刚刚逃亡的过程中掉了,说着就要原路去找,被赵兰琛一把拉住:“那是要来杀你的锦衣阁!荷包算什么?待你帮本王医好脸,再给你一个就是。”
锦衣阁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拿钱办事,不问姓名。
“那荷包里面装得是百善花,”秦月娘说,“先万灵阁主是我师父,我之前大病了一场,师父说,是我身上的余毒未清干净,就把之前的什么都忘记了,唯有这个荷包,是我一直带在身上的。”
赵兰琛要拦着,却被秦月娘躲开。“王爷有自己珍视的东西,草民自然也有。”秦月娘看见赵兰琛手中握着的那块令牌,撰着个大大的 “锦”字,咬了咬牙说道,“王爷有武功傍身,若草民没有回来,王爷便派人去万灵阁将定金拿回去。”
赵兰琛沉默了一下,秦月娘趁此机会转身就走,却被赵兰琛一手点穴,赵小王爷急了:“你干嘛不听本王的话,你相信本王!他们会去百善山折草!”
“真的?”
赵兰琛笑了一下:“本王骗你干嘛,帮本王记着,本王已经笑了五十声了。”
秦月娘有些忍俊不禁,却又不能拆自己撒下的谎,她现在被锦衣阁追杀,王府自然是回不去的了,拉着赵兰琛就要去百善山。
她对赵兰琛说过,百善草有掩盖疤痕的功效。赵兰琛不愿意剜了自己脸上的“不可解”,只能从百善草上下功夫。
百善草长于百善山深处,三年一开花,便只取百善花凋零后生出的三寸长的碧草来入药,数量极其稀少,在市面上也见不着,可谓是千金难买。
“锦衣阁的人正是冲着这百善草而来,本王去面见皇兄,正是想让他派人去搜寻百善草,不知道这消息何时走漏了,惹得他们来追杀,杀了本王,就无人再跟他们争夺百善草。”
她听着赵兰琛分析的头头是道:能知道他们去百善山寻找百善草的,只有王府亲卫,还有陛下。
秦月娘抬眸:“你说,是宫里走漏了消息?陛下害你干嘛?”
“宫里又不只有陛下。”
“那还有谁?”
赵兰琛耸了耸肩:“谁要这草就是谁呗。”
百善草长于百善山深处的悬崖峭壁之上的正中间,往四方数各有五十里,是极为险峻之地,常有人丧命于此,百善山虽名为百善,山底却埋了不知多少的白骨。好在秦月娘曾来过取草,深谙其中门道,必得要有两人,一人将绳索绑在身上,从山底爬上取草,一人在山顶接应。
秦月娘看了一眼赵兰琛,问道:“你在上在下?”
毋庸置疑,山底取草的人,若是稍有不慎,滚落山崖,就是粉身碎骨。
哪知道赵兰琛说:“自然是本王在下,百善草亲自捏在本王手里才放心。”
秦月娘惜命,却又不想让赵兰琛去犯险,正犹豫着,赵兰琛就一把夺过了绳索,美目扫她一眼:“本王的本事比你熟络多了,婠婠四方寻药,可一直都是本王陪伴在侧。”
她往赵兰琛身上打了几个死死的结,心中泛上一阵酸意:“王爷对王妃,真是极好。”
爬上百善山的山顶,往下望是漆黑的看不见底的崖底,秦月娘不禁打了个寒颤,拽紧了赵兰琛腰间的绳索。赵兰琛把锦衣阁的玉令牌交给她,秦月娘接过玉令牌,越看越觉得熟悉。
赵兰琛前脚刚下去,秦月娘转过身就看见了锦衣阁的杀手,翠色的令牌挂在腰间,晃晃悠悠。
——赵兰琛,你下去的可真不是时候!
她还没来得及把赵兰琛拉上来,锦衣阁的杀手就已经将她推到了悬崖边上,眼见她和赵三王爷都得命丧于此,秦月娘心中大叫不好,握紧手中牵着赵兰琛的绳索想把它挂在一旁的巨石上,就已经被一把推了下去!
目光虚瞟间,另一个身影从崖底轻盈的跃上,秦月娘的面纱被风轻而易举的揭开,转过头看到了他手中的百善花也随之掉落悬崖,熟悉的香味扑鼻而入,她闭上眼,像是在记忆的海中浮沉,一不小心溺了水,却没有人来将她救起。一只手擦着她的衣袖而过,却没能抓住,只能任由她往下坠落。
自身难保的赵兰琛在上面喊她:“婠婠!”
秦月娘没听清,失去知觉前不过想着:赵兰琛,百善草在我手上,他们不会追杀你了。
赵三王爷虽傲慢跋扈,但心眼不坏,不过舌头毒了些,还会给她送自己亲手做的蒸糕,只是性子别扭不愿承认,秦月娘不说,并非是不知。
她手中紧紧攥着赵兰琛刚采下的百善花,突然想起师父曾跟她提起:百善花是治病的良药,三年一开花,可清除她身上的余毒。
秦月娘戴了三年的百善花荷包,此刻她猛的睁开眼,终于想起来——她见过锦衣阁的那块玉令牌!
肆
京华中有三件人人皆知的事情。
第一,大楚三王爷赵兰琛,是个姿容不逊于兰陵长恭的美人;第二,皇商殷家的幺女殷婠婠,精通医理,悬壶济世;第三,貌美如花的赵三王爷,怕极了他的青梅竹马,三王妃殷十六娘。
三王妃医术高超,深得宫皇后的喜爱,常常召她入宫陪伴左右,一月有半月在皇后宫中,害得三王爷赵兰琛不得不上表抗议:“臣常年独自一人居于府内,未免空虚寂寞,恳请陛下恩准,赐臣几个美人以做排遣。”
这招一出,果真有用,妙手回春的殷娘子一听,一手抄起捣药锤,连夜砸开大楚宫的宫门回到王府,破开赵兰琛的门,四周环顾,空空如也,只有中间坐着个空虚寂寞的王爷赵兰琛。
殷婠婠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脸红了一半,转身拔腿想走,被赵兰琛一把抱住:“又跑?王府是你家还是皇宫是你家?皇后是你夫君还是本王是你夫君?”
他转身顺手在桌上拾了朵花给她带上,殷婠婠素来不爱首饰,刚想拆下来,就闻到了熟悉的百善草的香味。
“今年的百善草开花了,本王特地给你摘了这第一支春回来,你要是还待在宫里不回来,这第一支春可就只能配本王了。”
“你也知道开春了,这马上就要到群芳宴了,皇后娘娘召我入宫,可马虎不得。”殷婠婠刮了刮赵兰琛的鼻子,又高又挺,“幼稚鬼,等这段时间忙完了,一定天天陪着你。”
宫皇后为人豁达大度,温柔贤淑,最是贤良之人,却不受陛下的宠爱,她的脸上,有半面是被火灼烧过的!凹凸不平,面目可惧。自打昭贵妃入宫,占尽恩宠,皇后更是半个月都见不着陛下一面。
殷婠婠收集大量的百善草,百善草有掩盖疤痕的功效,此次群芳宴,她有信心,定能让皇后冠压群芳。
赵兰琛叹了口气,递给她一个荷包,殷婠婠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百善草,还有另一股奇特的香气。
“这是百善花,香味虽好闻,可花期太短,本王就将它和百善草一起碾成粉末。”赵兰琛得意的扬了扬下巴,“你戴着,可要天天想起本王。”
殷婠婠忍俊不禁,但还是戴在身上,回宫复命。她花了不少的心思,用上百种草药加上豆蔻,调制出了不一样的胭脂水粉,不仅比外头市面上的好看百倍,还不伤皮肤,群芳宴当夜,她将皇后上上下下打点好。宫皇后看着镜中的自己,焕然一新,看着殷婠婠越看越爱:“陛下有琛儿,是陛下的福气,琛儿娶你,是他的福气。”
“娘娘哪得话,三王爷,可是京中有名的美人。”
宫皇后叹了口气:“你这小娘子,水灵灵的,不也生得极美?但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长久?终不过是他心里有没有你罢了。”
殷婠婠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宫皇后起身准备去群芳宴,转过头对她笑着说:“你就不必去了,本宫跟琛儿说好了,他会在殿外第三棵梧桐树下等你,快些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她前脚刚出了皇后的凤仪宫,找到殿外的梧桐树,树下头立着个人,腰间挂着明晃晃的玉令牌,红色的绅带从腰上一直垂到膝间,是亲王才有资格佩戴的物什。殷婠婠以为那人就是赵兰琛,大老远的小跑过去,哪知道那人利落的回身一转,一把刀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刀尖离她只余一寸。
“赵兰琛!你胆子肥了!”
那人冷哼一声:“锦衣阁奉三王爷命令,来送王妃上路”
赵兰琛要杀她?殷婠婠愣了一下,怎么可能!
她的心突然间就凉了半截:“叫赵兰琛自己跟我说!他凭什么杀我!”
“三王妃善妒成性,本王已是再三忍让,却不想你却变本加厉,叫本王如何受得了?”
锦衣阁杀手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人,黑夜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殷婠婠怒目圆睁——这分明就是赵兰琛的声音!
他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轻摇折扇,头上戴花,莞尔一笑:“三王妃,上路吧。”
殷婠婠拔腿就往身后的方向跑,她要去找皇后娘娘,她要把赵兰琛关入大牢!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肃杀的寒风在耳边呼呼的破开,殷婠婠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悲凉,却立马被满腔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天杀的赵兰琛!还敢冲她扔飞镖!
殷婠婠的肩膀被刺中,一阵吃痛,视野也渐渐模糊,只知道拼命的向前跑,突然就撞上一个挺拔的身体。
“婠婠?”
怎么又是赵兰琛!
殷婠婠抬头,咬牙拔掉了肩上的飞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他的身上,身后又冷不防射过来一支寒箭正中她的心口,大片的血迹在她的胸口前绽开,她倒进赵兰琛的怀里,将他的身上也染上了血迹。
“婠婠!”
“住嘴!赵兰琛,别叫我!”殷婠婠咬咬牙,“你不配。”
“从此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她闭眼之前,看到赵兰琛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估计,是被她气的。
……
伍
秦月娘再度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摔死,手上还拿着百善花,激动得就差谢天谢地。
她想起来了,她就是殷婠婠,被赵兰琛那个负心郎杀害,死后连个名声都没有。
她竟还觉得他心眼不坏,真是瞎了眼!
“醒了?”
秦月娘转头一看,“燕十三,你怎么在这?”
“皇后娘娘听闻殷娘子的遭遇后,心痛不已,派属下来接殷娘子回宫,将三王爷绳之以法。”
秦月娘思虑了一会,想着这山洞外面,山头是豺狼虎穴的赵兰琛和追杀他的锦衣阁,下头是被摔死的森森白骨,倒还不如跟着燕十三回宫,自己还白赚了黄金一百两。
回来的路上还听燕十三提了一嘴,昭贵妃刚生的小皇子夭折了,贵妃也跟着疯了。
宫皇后见了她心疼不已,托着她的手便抽泣不止:“好孩子,你受苦了。”
她皱了皱眉头,嘴边泛起一丝寒凉的笑意,对赵兰琛大失所望,“本宫没想到,琛儿怎么会……婠婠,别怕,本宫明日便召他回宫,替你报仇。”
秦月娘扑进宫皇后的怀里,良久,才发出轻声的一叹。
“娘娘,你是对的。”
秦月娘说:“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长久?终究是他不喜欢了罢了。”
大楚晋德帝十二年,皇后突发心悸,恐命不久矣,召诸位亲王入宫待命。
通传的女官走到赵兰琛面前:“三王爷,娘娘说想见见你。”又屏退左右,“娘娘说想清净些,诸位王爷,都先下去吧。”
赵兰琛笑而不语,待到前面的女官掀起凤仪宫前的珠帘,他放了一只脚进去,另一只脚吊儿郎当的挂在门前,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敢问娘娘,请臣进的这是极乐之地,还是龙潭虎穴?”
话音刚落,珠帘就被人一把拽下!那女官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朝赵兰琛刺去,赵兰琛躲闪不及,当即就被刺中,肩上的血当即溢出,染红了衣裳。
“疼吗?”女官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当初也是这般的疼。”
她摘去乌纱帽,竟然是早就滚落山崖的万灵阁主,秦月娘!
赵兰琛瞪大了美轮美奂的双眼:“秦月娘!你还活着!”
“她当然还活着!”宫皇后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抓住不能动弹的赵兰琛,轻笑道,“琛儿,昔日你杀害糟糠之妻时,是不是没有想过今日?”
赵兰琛一愣,继而听宫皇后娓娓道来:“因为她就是殷婠婠!被你杀害的,连个名分都没有的三王妃!”
秦月娘攥紧了拳头,宫皇后走上前,一杯茶水朝着赵兰琛的脸上泼面而去,那张脸上俊美无双的脸上突然就显现出斑斑点点的红疹。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本宫又差的了多少?”宫皇后哂笑着,有些癫狂的步子走到凤仪宫外,“本宫要叫满朝文武都来看,那个容貌冠绝天下的京华第一美人,原来就是一个丑八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递给秦月娘一把匕首,嘴中絮絮叨叨:“婠婠,本宫给你个机会……杀了他,给你自己报仇……”
宫皇后的笑声越来越大,早就失去了昔日的仪态。秦月娘接过了那把匕首,却眼疾手快的刺在皇后的身上。宫皇后始料不及,瞪大双眼看着她,突然发了疯的往殿外跑,拖着长长的裙摆,“燕十三!燕十三!快来救救本宫。”
秦月娘在她身后云淡风轻地吹了吹匕首:“死了。”她看着宫皇后因为害怕而扭曲的面容,脂粉也在混乱中掉落,露出青灰色被灼烧过的皮肤,丑陋不堪,“被我刚刚顺手杀的。”
“你害本宫做什么!婠婠,你要杀的人是赵兰琛!”
“是吗?”赵兰琛解开绳索,若有所思的走上前,颇为无奈的眉头一皱,“本王是真的没想到,皇后娘娘好本事,甚至还把本王的傻子王妃拿去当枪使。”
她怎么就没想到,这宫里需要百善草的,除了赵兰琛,不就只剩下皇后了吗?
……
陆
在燕十三把秦月娘带回宫的前一个晚上,他被赵兰琛用迷香给药倒了。
赵兰琛巧设陷阱将锦衣阁的人困住,赶在燕十三回宫之前找到了秦月娘,不眠不休,头发都散了一半,可秦月娘却对他大打出手,双目怒红:“你走,你我从此再不相见。”
她误以为他曾要杀她,如今,她却只是把他赶走,已经算仁至义尽。秦月娘有些恨自己的不争气,咬着牙双肩颤栗。
哪知赵兰琛气不过,一巴掌拍过她的脑袋:“你个傻子!你如今是万灵阁主,以纱掩面,从不示人,皇后怎知你是殷婠婠的?”
秦月娘这才清醒一点,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你是说,要杀我的是皇后?”
赵兰琛叹了口气:“纠正一点,要杀的是我们。”
燕十三乃是皇后调去三王府的眼线,他刻意接近秦月娘,蓄意掀开了她的面纱,认出了她是昔日的三王妃。
宫皇后和当今陛下曾是共患难的少年夫妻,昔年先帝驾崩,四皇子欲撺掇皇位,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宫皇后拼死保全了先帝的遗诏,陛下才得以顺利登基。
皇后虽性命无虞,却将一张脸赔了进去,陛下登基,温香软玉在怀,去三王府喝酒时宠幸了府上的一位歌姬,带回宫去,便是如今占尽恩宠的昭贵妃。
她本就因为容相失恩于陛下,见不得年轻貌美的小宫女,如今更是迁怒于三王府将昭贵妃献给陛下,贵妃生下皇子,让陛下动了废后的心思,她在宫里如履薄冰,可三王三王妃却琴瑟和鸣,叫她怎能不恨!
锦衣阁乃是宫氏名下的产业,任凭皇后差遣,她假借群芳宴之名召殷婠婠入宫,追杀未遂,却歪打正着,惹得殷婠婠和赵兰琛离心,又将“不可解”洒在了赵兰琛的脸上。
鲜少有人知江湖中一门手艺名为秦门鬼手,正是先万灵阁主,以医术起家,中道凭借一双出神入化的手开了赌坊,能生死人,肉白骨。只是有一个规矩立在前:两人求医,只救一人。
殷婠婠身中锦衣阁的毒镖,危在旦夕,赵兰琛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她,轻叹一声。
万灵阁主捏了捏殷婠婠的一双手,突然双眼发亮:“这手!绝对是练针灸的好苗子!万灵阁的规矩不能破,给我做徒弟吧,随我姓,把万灵阁都给她接手。”
他正愁秦门鬼手后继无人,赵兰琛就给他把殷婠婠送了过来。
赵兰琛已经无路可走,只能答应下来。只求万灵阁主让她掩面示人,而他对外宣称殷婠婠已死,怕引起皇后的疑心,甚至不敢送葬。
三年的时光飞速,赵兰琛脸上的毒也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
三年后皇后欲派人去采草以制膏脂,得知赵兰琛的行踪,再一次动了杀心。
得知真相后的秦月娘有些别扭,在一旁抗议:“那你先前对我的态度为什么这么恶劣!”
赵兰琛没好气的一拍她的脑袋:“谁叫你不信本王,随随便便就被人给挑拨了?还跟燕十三走得这么近!在三王府这段日子,本王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穿的了?刚刚谁叫你真捅了!本王骂你就骂你!”
秦月娘自知理亏,悄悄做了个鬼脸。
赵兰琛和她商议,将计就计,引皇后入局,他说,“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不可解”突然发作,赵兰琛再强撑不住,跪倒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看见秦月娘慌慌张张的哭了,拍着他的脸:“赵兰琛……赵兰琛!”
“留皇后一条性命,她……也是可怜人,送出宫安置了吧。”
赵兰琛突然觉得有些心满意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赵小王爷觉得这是自己最狼狈的一次。
“本王笑够三百下了。”
秦月娘气急败坏的摇摇头:“那是我诳你的。”
聪明如赵兰琛:“本王早就知道了。”
“本王愿意。”
……
宫皇后病逝之后,宫家落寞,才有后妃冒死出来,揭举皇后在世时迫害昭贵妃、毒害皇嗣的罪行,曾经的贤良淑德,不过也只成了宫皇后最后的一丝尊严。
终
那日凤仪宫,赵兰琛晕过去之前对秦月娘说,以百善花入药可解此毒。
从前送她入万灵阁,阁主对赵兰琛说:“世人皆知百善花草三年一开,百善草只能掩盖疤痕,采下不过五日的百善花却能让人恢复容颜,要是她学有所成,就能医好你脸上的毒。”
百善花三年一开,他原先送给秦月娘的那一朵,早就过了五日之期,不能入药。
而在此之后,重新迎娶秦月娘的赵三小王爷为了给自己正名,不惜花重金写了本子,将殷婠婠变秦月娘的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让茶楼的说书人天天在上头大做文章,终于摘掉了他美人薄情的帽子。
“本王的王妃又没死!要什么身后的名分!”
三王爷纵然貌美如花,却怕极家里的那位母夜叉,人尽皆知。
秦月娘抗议无效,气的只能摔茶杯,却被占了便宜的赵兰琛一把揽进怀里。
“万灵阁开张做生意,本王付黄金一百两,却得一整个万灵阁,你说,亏是不亏?”
秦月娘扬唇,轻声笑道。
“那又如何?你得一个万灵阁,我得一个三王府,从今往后,还缺这黄金一百两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