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我所具备的能力,我所发挥的作用,并没有非我不可的必然性。别人拥有同样的才能,扮演与我相同的角色,也没有任何不妥当,没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至今我所做的一切,别人也可以取而代之。
所有这一切,都是上天偶尔赏赐予我,我不过努力加以磨炼而已。我想,任何人的任何才能都是天授,不!才能只是从上天借来之物。
因此,杰出的才能,由这才能创造的成果,属于我却不归我所有。才能和功劳不应由个人独占,而应该用来为世人为社会谋利。就是说自己的才能用来为“公”是第一义,用来为“私”是第二义。我认为这就是谦虚这一美德的本质所在。
然而,随着谦虚精神日趋淡薄,把才能私有化的人有增无减,特别是身居要职,理应成为众人楷模的领导人,这一倾向尤为明显。曾经具备优秀传统、出色业绩的大企业,原有的组织规范、伦理道德已经废弛,以至违规违法的丑闻层出不穷。还有那些受国民委托管理公共行政、薪金来自民脂民膏的官僚,利用特权中饱私囊者也不乏其人。
大企业的领导、干部和官僚,他们的能力无不高人一等,为什么他们常常丑闻缠身、贪污渎职呢?因为他们把才能据为己有。他们认为才能纯属私有,而非从上天借来之物,不必用之于公,心安理得地把才能用于满足自己的私利私欲。
我年轻时日本社会还很贫困,当时我认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而且我努力去做的是“诚实”二字。
对人生对工作,尽可能做到诚实。不马虎,不偷懒,拼命地工作,认真地生活。我认为,这对经历过贫苦时代的日本人来说并不稀奇,这是融入当时日本人血肉的一个特征,也是一种美德。
不久,日本经济起飞,社会变得富足、安定,京瓷的经营也上了轨道,规模扩大。这时“感谢”在我心中占的位置越来越大。诚实的努力带来了丰厚的回报,此时,“感谢”之情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这种体验反复多次以后,“感谢之心”在我身上成形,成为我生活中始终贯彻的道德准则之一。
回顾自己,“感谢之心”就像地下水一样,滋润着我道德观的根基。而这与我在幼年时的体验深切相关。
我的老家在鹿儿岛,我四五岁时,父亲带我去参与过“隐蔽念佛”。所谓“隐蔽念佛”,可远溯至德川时期,“一向宗”受到萨摩藩的打压时,那些虔诚的佛教徒把宗教仪式偷偷保存了下来。我幼小时,还保留着这种信仰方式。
和几对父子一起,我在日落后漆黑的山路上,借着灯笼的亮光,一步一步攀登。大家默默无语,在恐怖和神秘气氛的笼罩下,幼小的我也拼命地紧紧跟在父亲后面。
登山的终点是一户人家,进去一看,佛龛里摆放着气派的佛坛。身穿袈裟的僧人在前面诵经。屋内零星点着几支小蜡烛,十分暗淡,我们各自坐下,融入那昏暗之中。
孩子们端坐在僧人后面,静听着低沉的诵经声。诵经结束,孩子们按指示一个接一个向佛坛献香拜谒,我也照着做了一遍。
这时候僧人会对孩子简单地说几句话,有的孩子被要求再来,而我听到的却是:“你已经行了(不要再来了),今天拜过就好了。”
接着,那僧人又说:“从今以后,你每天都要说‘南无、南无,谢谢!’向佛表示感谢。活着的期间,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然后他转向父亲说:“这孩子以后不用再带来了”。好像给我的人生下了个保证。
记得当时幼小的我,好像通过了什么考试,又像得到了师父的真传,又自豪又高兴。
这是我最早的宗教体验,印象深刻。我想,当时我学到了感谢的重要性,这种意识塑造了我心灵的原型。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只要有什么事,“南无、南无,谢谢!”这句话在无意识中就会脱口而出,在我耳边回荡。
我拜访欧洲的教堂,为教堂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动,这时候我也会情不自禁地念诵这句话。这句“祈祷”的话语,已经超越宗教、宗派,融入我的血肉,已经成为渗入我内心深处的“心灵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