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的公交车上安静得很。因为新冠病毒疫情的原因,每个人都戴着口罩,就露着一双眼睛。虽然这个时间点坐车的就是那些人,可是大家都互相不认识般地坐在习惯的位置上,只有公交车报站台的声音响起,打破清晨这份宁静。
云梅每天都坐着这班公交车去上班,她已经掐准车到来的时间,每天都算好从家里走的时间,一早洗衣、烧早饭、送孩子,然后赶车,都是掐着点。她喜欢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平静没有变化,觉得心安,踏实。
可是今天她却无奈地站在站台等车,很焦急。原因是因为她忘了戴口罩,疫情期间,非得戴口罩才能上车。她本想车上的人都已经认识,或许有谁有多余的,只可惜大家都习惯了戴一个,没有备用的。司机也无奈,只能请她下车。
她茫然地站在站台,每天时间都算得这么准,等她回去拿一下然后做下一班车肯定来不及,打车,对她来说过于奢侈,那样还不如扣点迟到钱。才在站台等了三分钟,云梅就已经给相熟的可能路过的朋友都发了信息,希望她们能捎她一段,可惜都没有回应,估计也都在赶路。
突然一辆黑色轿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跟她笑着招呼说“去哪啊,云梅,顺路的话我带你。”
居然是多年不见的小学同桌小军。云梅惊喜地跑过去,说了上班地点,竟然同路,只是隔了几间门面房。
小军和她都很惊讶,两人上班的地方靠着这么近,却一直没有发现。不过,上班了,两个人都如直接装进罐头的沙丁鱼般到点就进,到点就出,被安排在流水线上的他们哪有多少自己时间,尤其是现在已近40的他们。
时间这东西,有时真不靠谱。彼此之间看过去,还觉得是昨天在一张桌子上打闹的两人,今天却都已经模样有了变化。原本一个竹竿般的瘦姑娘已经是胖姑娘,一个只顾玩不爱学习的小子已经端起来说话,云梅听着稍有不适。
还好,记忆芯片里记录的过往,两人都没删除。听着老歌,聊着天,两人就都到了公司。两人都有点依依不舍,约着下次见。
云梅常坐的公交车似乎开了小差,总没能捎上她,而小军的黑轿车也有了默契,总在那时就到。这样的顺路聊天,从无意到有意,慢慢地多了起来。
她已经习惯坐在他的副驾驶,每次都为了表示答谢准备了早餐。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早餐,也习惯了她爱听的歌曲,总是那几首循环播放。
他们的话题从小学开始。两人同桌时,他爱吃菠萝,在菠萝上市时总偷偷带来放进抽屉里,那样浓郁的香味至今令人难忘,现在云梅一到那个菠萝飘香的时候也爱买了菠萝切成小块给孩子吃。
他俩同桌时,上课很少认真听。因为他手巧,总会折各种东西,还会用一节节竹子穿上线做成小人,一个边讲故事边拉小人,一个拿书挡着,假装听课也防备着老师朝他们走来,配合默契。
说到下课,小军想起自己逞强,挥起拳头朝露出红砖的墙壁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打着,证明自己是男子汉。当时云梅当然也不示弱,也是认认真真地挥拳打墙。两人的手都红红的,生疼,但就是不服输,还是要继续比试......
那些陈年旧事一下子都被翻到这小小的空间里,他们俩就一件件捡出来说说笑笑;彼此认识的那些同学也从记忆里挖出来,忆忆过去,谈谈现状。这辆车成了他们俩的任意门,穿梭到了多年之前,彼此之间补充后的那些往事如上了色的老照片更有意思了。
短短的同行之时已经成为两人都期盼的时候,而在彼此不见面时候的微信对话从问“你到了吗?”到了嘘寒问暖,然后分享现在的点滴。
某天,当他们迎着朝阳驶入一段小路时,小军抓住了云梅的手。云梅竟然不觉意外,只是有点慌张。
气氛暧昧了起来,话匣子关上了,两人安静地坐着。那段路感觉长了很多。下车后,两人都没打招呼,各奔东西。
那天,云梅总是情不自禁地笑着,拿着手机想发消息却没有发出去。看着小军的头像,她不知道说点什么。
那天下午,她去接孩子放学,又遇到了小军和他的女儿。她突然很紧张,尴尬地介绍了一下,让孩子喊了一声“叔叔”就匆匆走了。
晚上,她在感情的天平上第一次来来回回地比较着小军与丈夫对她来说谁更重要。丈夫毕竟跟她一起已经十四年,她想着想着,偷偷地从他背后抱着他,头靠着他的背,觉得有一种踏实的心安。
第二天早上,云梅早早地出了门,她早点到站台等公交车。她戴着口罩,悄然躲在等车的人里面,眼睛偷偷地看着路过的每辆车的车牌,却不敢把身子探出去。
公交车来了,她挤了上去,回头看到小军的车正往她的方向开过来,她忍不住在玻璃前挥挥手,好像在说“你好”,又好像在说“再见”,泪却滑落下来。
她删了他的微信,甚至都没有说原因。四十岁的她知道,比起那份不确定的感情,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更重要。她怕自己的犹豫会让临界之爱变得汹涌澎湃,不顾一切得冲开心门,最后造成两个家庭的伤害。
有着浓郁香味的菠萝也需要在淡盐水里浸泡一下,吃起来才不会过敏。临界之爱需要在理智这碗汤里多泡一小会,毕竟生活不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