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的春天,对于上海来说,非常沉重。新一轮疫情迅速闯入了千家万户的生活。正常的日子被中断,除了下楼做核酸,基本上足不出户。五一刚过,隔壁的邻居被确诊为阳性,居委会打来电话,要我家去酒店隔离居住。我们没有答应。直至邻居的老伴患上同样的病以后,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决定去酒店避一避风头。
早晨起床以后,我感到后脑勺非常不舒服,像是被什么东西套住似的,全身都不自在。五月的天孕育着夏季的炎热,母亲打开了房门,走廊上的风吹在了身上,非常冷,好像现在还是冬天一样。我无法坐在椅子上,重新回到床上。我觉得是感冒了,就吃了一粒药。以往很快就会好的。现在,迟迟不见效。
:“会不会是那个病啊?”母亲在一旁猜测。我知道她说的是新冠。
于是,她给我做了抗原。结果显示正常。(事后她回忆说,当时一条杠的颜色非常淡,有点纳闷。)
:“放心吧!”母亲松了一口气。
直至傍晚,身体还是非常难受。仿佛经历了一场长途的跋涉,不仅疲劳,而且四肢酸痛,提不起半点力气。母亲下了面条,我勉强吃了几口。很快,我们在居委的安排下住进了酒店。我和母亲分开居住。一觉醒来,头痛好多了。喉咙里忽然痒得厉害,不断的咳嗽。两个大白进门做了核酸。隔天上午,酒店通知我,核酸的结果是阳性。要我赶快收拾东西,下楼去方舱。我没有太大的意外。身体的状况是摆在那儿的。
临走时和母亲通了电话。母亲安慰了我几句。她也做了核酸,没收到通知。应该没有问题。以后的几天还不好说。
和我一起去方舱的,还有楼道里的邻居,一个东北汉子。我们在方舱里成了舍友。
上了转运车后,才知道要去的方舱是青浦的四叶草。之前在网上见过一些方舱的图片。到达以后,才发现它的庞大。出入只有一扇大门。越往里走,光线越黯。几乎所有的光源都来自屋顶的白炽灯。它很高,带有俯视的意味。在黑暗的衬托下,发出强烈的光芒,仿佛从一堆乌云里蹦了出来。灯光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床铺。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它是一种向往的依靠。我们一行人先去护士站登记,领取生活用品。随后,志愿者才把我们领到各自的床位。
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脑海一片混沌。没有一颗猫一样的好奇心去探究一切。身体比刚刚生病时好一些,无力感仍然时隐时现。心倒是平静了下来。尘埃落定,消除了未知的担忧。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着康复,然后离去。
时间忽然慢了下来,让人不知所措。它的本质当然是客观的,与方舱并轨以后,却让人觉得很慢,甚至一分一秒也过得吃力。清晨四五点,被医护叫起来做核酸。再睡一会儿,起来吃早餐。接下来一整天无所事事。仿佛大浪淘尽,只剩下茫茫的空白。洗漱、闲逛、如厕......能做的事都是微不足道的,无法将空白填满。很多人一直躺在床上,不像是生病的缘故。舍友也是这样,我们之间的沟通很少。
有一晚,我梦见坐着火车旅行,忽然,火车返程了。正在疑惑之际,梦醒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是想家了。
渐渐的,不适感消失了。好像恢复了生病之前的状态。我不喜欢白天也躺在床上。往四处走走,无非是一排又一排的床铺。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偌大的方舱并不冷清,人烟的稠密不弱于外面的世界。人和人之间近在咫尺,又仿佛隔得很远。遇见的每一个人,脸上写满了陌生。转了一圈回来,从背包里拿出巴尔扎克的小说,翻上几页。白色的灯光笼罩在四周,昼夜不熄。在方舱里住了几天以后,我觉得,它也有柔和的一面。
母亲在酒店里住了5天。几轮核酸无恙后,回到了家里。我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而连累了她,我一定会觉得愧疚。
周六下午,医护来为我办理出舱手续。核酸已经正常,明天就可以回家了。舍友没接到通知,估计还要过几天。算了一下,我在方舱里呆的天数实际不足一个星期。可是,没有节奏感的日日夜夜叠在一起,似乎是不止一个星期的。
日子总是鸿泥雪爪,转瞬即逝。不知多少年后,我还会不会想起这段经历。
方怀
二〇二二年十一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