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去了趟医院,回来就跟我吵架,已经记不得是第几次争吵了,检查单也不让我看,说是没问题,我看她跟我吵架的气势和力道也确实不像个病人。
林水真是让我烦透了,总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跟我吵来吵去,什么今天为什么不接电话,是不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方便接,什么我为什么不记得今天是我们相识第1000天,什么我衣服上有奇怪的香水味,什么这那的。
我真的很佩服女人丰富的想象力,她能看到一根毛发联想到巴西丛林进而考虑到全球生态环境世界毁灭的问题。
“没有,没有,我跟你解释多少遍。我忙啊,开会呢,老板看着我呢怎么接电话。”
“我连自己生日都快忘了你别难为我了行吗?”
“香水?那是女同事身上的,我们办公室都是这个味道。”我不停的解释,不停地解释,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脖子上凸起的青筋,感觉到脸上温度的上升。
“哦……”林水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明白了,我长舒一口气。这时候她说:“是不是那个大胸的女会计,你老实给我交代你对她有没有意思。”
此时此刻我开始怀疑人生,我开始思考一些人类起源的问题,我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这里做什么的终极问题。
我有点受够了。
我选择离开一段时间,我关了手机,跟老板请了两天假,我要出去散散心,一个人,谁都不带,就我自己,我受够了这种生活。
我每天六点起床,坐地铁一个半小时上班,晚上八点才下班,别问我为什么八点才下班,这个公司就这么规定的。
回来听林水的牢骚,跟林水争吵,十点睡觉,明天又开始这样。
公司里的人老是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嘛,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好像在监视我,开始我还会跟他们说一下,后来我索性说:“你管我他妈的在干嘛。”然后挂断电话。
他们晚上总是三五结群的去吃饭喝酒,打发空虚而又无聊的生活,我不喜欢那种氛围,一群人推杯换盏,大声的讲话、阿臾、吹嘘、奉承,互相拍马屁,以此获得认同感和存在感。
我时常见他们喝醉了酒,满嘴酒气的对着我,身体左摇右晃,没了骨头一样,拉着我的胳膊对着我说:“牧哥,我孤独啊,我寂寞啊,我不想回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啊。”他们就这样像个孩子一样的哭闹。
我没有私人空间,没有私人时间,想看个电影听首歌都没时间,入不敷出,一个月的工资除去房租吃饭交通,还要请客户吃饭,有时候还得倒贴,我真不知道这种生活过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出去看看,看看有没有一个地方一个场景能给我解释,或者安慰。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就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闲逛。这城市到处飘着白色塑料袋、烟尘和荷尔蒙的气息,躁动不安,车流声和水流声混在一起,混凝土和泥土混在一起,狗跟人混在一起。
我走在马路上,路边商贩贩卖着并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贝壳,玛瑙,檀木佛珠,玉镯,琥珀,全是些不值钱的假货,欺骗着那些不明所以不谙世事的外地人。
城管开着执法车来撵人,这些人收摊,装货,启动三轮摩的一气呵成,立马作鸟兽散,手脚不麻利的被城管抓住,在那里哭天抢地的,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这里太闹了,我想去个人少的地方。这城市有条江叫朔江,黄昏的时候,我来到朔江边,江水浩浩荡荡的奔流,裹着里面的鱼奔腾而过,那些鱼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向哪里,反正江水就带着它们走,没有选择和反抗的余地。
我坐在江边的堤岸上抽烟,这里连个鬼都没有,天空被厚厚的云层遮住,昏黄的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射下来,落在江面、路面和我的脸上。
这时候有个女人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像没看见我一样,穿着素色长裙,大波浪头发,无精打采很落魄的样子,她直直的往前走,江水泱泱,我开始胡思乱想,我预想着这女人一直走下去,走到江里被淹没。
她根本没注意到我,我一直盯着她看,她好像有些不对劲,一直往前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想坏了,她大概真的要跳江。
我大声叫她:“哎!你要干嘛!”她停住脚侧了一下头,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往前走。我掐灭烟头就跑过去,我想我猜对了,她走的比较慢,我追上去跑到她前面,她抬起头来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开了口说:“你听不到我叫你吗?”
她眼睛里没有光,还是直愣愣往前走,我挡住她,她撞在我的胸口上,她往左走,我也往左挡住她,往右我也一样。她狠狠地推我,可她推不动,终于她放弃了,瘫坐在地上。
她开始哭。
我不想说什么,我也坐下来,看着她哭。她哭够了,一脸仇恨的看着我说:“你少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有些生气,我每天在公司,在林水那吃各种气,出来还要被陌生人这样对待,我吼道:“我谁都不是,就一普通人,但我就是不想看你在我眼前干这种事!晦气你知道吗,一辈子都要做噩梦的啊,懂不懂!你以为我多想救你,谁他妈管你这那的。看看这水,泥和沙子混成一块,你想喝?想喝我走了你就喝个够!别让我看到就行!”我站起身来,身体因情绪激动有点抖动。
她似乎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她没想到我会这样跟她说话。她抹了把泪,看了看江里的水,一反刚才的样子,她竟然笑了说:“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我搞不清她想表达什么。
她不说话,推了我一把开始堤岸走。
“你去哪?想换个地方跳?”我嘲讽道。
她站住了,她背对着我没回头,说:“这江水太浑了,我不想喝这里的水。”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说,“别的地方的江水我也不想喝。”落日余晖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我就站着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她走了后我竟然有点开心,我开始想,这样我算救人一命?我是不是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那我也不算一无是处。
然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开始苦笑,没有吧,一切都没什么变化,我的鞋子还是两年前林水送我的,鞋面都有些褶子了,有点开胶,牛仔裤几个月都没洗了,肚子上的赘肉一点没少,身上也没有光溢出来。
夜幕降临,我一个人呆在那里,盯着天上为数不多的的几颗星星,云层太厚了,后面的东西都被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人的时候静下来的时候总是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天上的星星它为什么呆在那里,我眼睛里看到的是几万年甚至几千万年的它,它现在还在吗,它在宇宙中兀自转动会不会孤单,它也和我一样会想这些吗?
我觉得我一定是有病,我不是个正常的人。为什么感觉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就能很快乐,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也吃过很多东西,喝过很多东西,我怎么就不快乐。
啊……头有些涨,我开始避免自己去想这些毫无逻辑没有答案的问题,不然我一定会疯掉的。
这样我漫无目的在这城市里游荡,过了两天,我也没得到合理的解释和答案。
我开始担心林水了,不知道我这两天没回来她在想什么。所以还是回到住的地方,我和林水的家。
我敲门,林水怒气冲冲的打开了门,一脸要杀了我的样子,拧着我的耳朵就开始往屋里拖,还一边骂:“你死外边了?给你打多少个电话也不接。你想干嘛啊你。”
我大声喊疼,不想这样被林水控制着,于是一把甩开她的手,她被我的这股力量推得后退,跌倒在沙发上。
她没想到我竟然敢这样,楞了一下,我看见她下巴开始抖动,嘴唇开始颤抖,我意识到我力气重了,我刚要说:“对不……”她就已经开始哭了,她哭的很大声,我在旁边不知所措,一个劲的道歉,哄她。
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急的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哭。
突然她突然扑过来,双手环着我的脖子,眼泪在脸上已经花掉了,她很认真的看着我,我很少看到过她这个样子。她说:“我真怕你不回来了。我爱你。”我也紧紧抱着她说:“我也是。”
晚上十点了,我和林水还没睡,林水翻来覆去的,不时看看我,欲言又止,我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水说:“张牧,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快问,问完了睡觉。”
“你会永远爱我吗?”
“爱,好了,快睡觉。”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一直爱我吗?”
“会的。”
“就算我不能生孩子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会的。”我还是这样回答,我想赶紧睡觉,我有点累,我倒下头开始睡。
林水开始晃我,扳过我的身子认真的看着我说:“张牧,那天医生说我卵巢有问题不能生孩子,对不起,一直瞒着你没告诉你。”
“你说什么?”我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掀了被子呆坐在那里。
“我说我这辈子不能生孩子了。”林水看着我,“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我这时候脑袋一片空白,我抓起旁边的烟,用滑石火机打火,我的手有点抖,一遍,两遍,我打不起火来,我嘴里含着的烟也掉下来,我拿起来又继续点。
“你怎么了,是我不好,我早该告诉你的,你别怪我好吗。”林水看着我。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我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我从床上起来开始穿衣服。
“你要干嘛?”林水眼里有些害怕。
“没事,我出去一下。”我穿好衣服拿起火机和烟走出去,我把门关上,看见林水坐在那里,她看着我。
晚上大街上很冷清,没有人,只有路灯和一些车。我不知道去哪里,我漫无目的的走,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天桥上。
我手不再抖,把烟点起来,站在天桥上往下望去,一辆辆车经过,闪着模糊的灯光,风从对面吹过来,有点冷,我浑身打了个激灵,我发现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咧出一个弧度,我开始觉得这世界挺有意思的。
过了一会儿,天桥那边有人过来了,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但她的身影有些熟悉。她走的越来越近,是林水,林水在离我大概2米的距离停下脚步。
林水看着我,我看着林水。我们四目相对,我手指间的烟的烟气腾空而起,马上被风吹散。
林水说:“我们回家吧。”
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