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常闻有鬼市存在,蒲松龄笔下说“逾时,楼渐低,可见其顶;又渐如常楼,又渐如高舍,倏忽如拳如豆,遂不可见,又闻有早行者,见山上人烟市肆,与世无别,故又名‘鬼市”。传闻鬼市处阴阳接轨之处,只在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对外开放。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不愿相信。
婆婆说,我是两百年前被送过来的。这两百年间我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生来就不会说话一样,不过婆婆也不能确定我天生就是哑巴。我没有情感,无喜无悲,也没有名字,不过外面的人都叫我“古月”,古月,很好听的两个字。但凡懂点音律的,没有不知晓古月琴的,听说古月琴能懂弹琴人的悲乐,化为知音,但是却没有人能够真正弹奏它。对于我的前世,我却一概不知,恍恍惚惚中瞥见一个影子又一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好像只知道我是由一把古琴幻化而来的,而我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在等一个需我摆渡的人。
两百年之久,不谙世事,不睹风月,却也能察觉鬼市背后有股强大的力量。婆婆面无颜色,她说,命运从来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我们只是等需我们摆渡的那个人出现,完成使命才能重回阴界,投胎转世。
又到了中元节,这次却比往常来得更邪乎。外面刮起了大风,几百年未曾有过异像的鬼市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各大店铺关了门,刚刚还在鬼市讨价还价的鬼魂一下子消失得不见身影。婆婆念叨着,该来的总会来的。一不留神,好像有股魔力注入我的体内,一下子我变成了古月琴,不能再动弹。
“古月?”眼前多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他轻轻抚摸过琴弦,我能感觉得到他十分伤痛,时不时有小水珠落到我的琴身上,却听着像美妙乐曲,不,那是泪珠,是咸的。我好像等到了,他是我要等的人,而我就是他的摆渡人。
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正如我现在能发出美妙的琴声般。一下子,眼前却不再是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而是一个敲着木鱼的小僧。他闭着眼念叨着我听不懂的文字,虽隔他很远,却听得很清楚,我感到很痛苦。他念完便朝我走过来,住持叮嘱过,不能碰这把琴,我只觉得幼稚,一把琴而已,对和尚还能有什么威胁吗。小僧将我偷偷带回他的房间,趁大家熟睡后,便抚琴弹奏。我不由自主能从琴身里变化出来,随着琴声起舞。时间一长,随着琴音与舞姿交融,小僧也能看见我了,他对我笑,如春风。那一夜,住持大怒,命人将小僧抓起来,原来小僧经不住诱惑,爱上了琴妖,破了戒令,应该受到惩罚。而我后知后觉,我就是被唾弃的琴妖。古月琴被毁,小僧在一夜间不知去向。后来,听说小僧死了。而我呢,被一位老妇人拾得,阴差阳错混进了鬼市。
“后来呢?”原来我早已恢复成人形,望着这个男子,听得入神,眼前便有了这些画面。男子看着我,“我就是那个小和尚啊”。我心一怔,“你?”原来在眼前的便是等了两百年的心上之人,我忽然感到刺痛之感,“可我的使命便是摆渡你啊!”
“原来你已经忘记了一切。”男子显得很失落,我明明觉得自己不悲伤,却有两行泪流下。我多想告诉他我没忘记,还记得五百年的盟誓。而我?注定是无情的古月。“你已经死了,就应该到阴间喝下孟婆汤,去投胎转世,开始下一世的故事,而不是纠结这一生的恩怨。”而我手中的匕首在颤抖,明明深爱着,却不能拥抱,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注定死在自己手里。我的手在滴血,完全感觉不到被匕首扎进血肉里的痛。
婆婆的声音响起,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快,杀了他,你才能自由!”我嘶哑地大喊:“不!我……我做不到啊!”无奈中,婆婆一直在催促我,“快呀,这是摆渡人的使命啊!你必须杀了他才行!”我还在不知所措,两百年才等来,如果我放弃完成使命,那就还要等无数个两百年了。“是他告发你,跟住持说你是妖一直蛊惑他,不然主持不会借口找人封了你的元神,坠毁古月琴啊!”婆婆一定是疯了,“是他出卖了你!”天突然变暗了,我一声尖叫,像疯了般,拿着匕首朝男子刺去。泪还未干,最后一滴正好落在鼻梁。
刹那间,什么都消失了,只剩下婆婆和我,眼前只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婆婆笑了“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懵了,“怎么会这样?怎么都不见了?”婆婆消失在漩涡中,“我是你的摆渡人啊!当然你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婆婆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那是你自己的心结,只有打开了,你才能安心回到阴间好好开始你的下一世!”
后来,没有人知道古月琴的下落。有人来鬼市专门寻找古月琴,未果。而真正的古月琴早就在当年被毁,唯一留下的只是古月琴的琴魄。琴魄转世在书香门第,成为了城里的第一才女。听闻道长在讲古月琴和小僧的故事,颇有兴趣。说到摆渡人,琴魄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道长笑了,哪有什么摆渡人,你认为你所渡便是你可渡,自己才是自己的摆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