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想不想喝汽水?”一个稚嫩的声音有点怯生地从身后传过来。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肉肉的小男生站在阳光下,笑眯眯地对着我。
“好啊,好想喝哦。”我半开玩笑地回答。
“没事,我请你。”小男生爽快地说。
他带我到卖冷饮的柜台前,从书包里拿出十块钱,给我买了一杯冰镇的芒果汁。
“那你请老师喝了,你还有钱吗?”
“我还有五十多呢。”他从书包里又翻出一张五十元示意给我。此时,下午的阳光正好斜穿过遮阳顶棚照到他脸上,红扑扑的。我手握着这孩子送给的冷饮,眼眶有点湿润,也许是阳光也刚好照到我眼里的原因。
这次秋游活动,他是为数不多主动请我喝东西的孩子。
小男生是我教的另一个班级的学生,名字叫赵梓轶。第一次认识他,是因为他的语文作业实在是我作业批改生涯的一大痛苦,没有之一。每一个汉字的笔画都是扭曲的,像久无人居的房子白壁上的蜘蛛网,没有一个字是我能够辨认出来的。我当时的心,也是一张巨网,恨不得当时就把他绑到办公室,然后狠狠揍他一顿。我当时真是怒火中烧,吩咐课代表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把他捉拿归案,带到办公室进行三堂会审,如果他态度稍不端正就大刑伺候。课代表当然不敢怠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叫来。
当我抬头看他的一瞬,所以的怒火都被天使一样的容颜给浇灭了:白净粉嫩的脸庞红扑扑的,薄唇小嘴,微翘的小鼻子,单眼皮下是长长睫毛,脑袋圆圆,全身上下都是肉嘟嘟的,可爱至极,所以班里的学生都叫他“小胖”。如果他手拿长笛,穿上黑衣和红裤,那一定是法国印象主义大师马奈笔下的《吹笛少年》,叫人看一眼就忘不了。
他用无辜的眼睛看着我,我也只能声色温和的和他交流。把他叫到跟前,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值着他的作业本,语重心长地说:“梓轶啊,下次能不能把字写工整?”他对我笑了笑,那无害天真的眼神告诉我他一定能达到我的要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郑重地点了很多次头。我自以为然的目送他离开办公室,心想,明天的作业质量应该会有所提高的了。
第二天,我迫不及待地从作业堆中找出他的本子,翻开他的片段描写一看,不但字体还是原来的“蜘蛛网体”,而且字数竟然还比昨天的还要少好多,我心理实是抓狂,直奔教室把他抓到走廊上。
“咱们昨天可是说好要认真写的,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呀?”我一边指着内容给他看,一边有些激动的对他说。
“老师,那我补给你好了”他很真诚又有些胆怯地说。
“什么时候补好?”
“老师,我还有三科作业要补,那我先补你的,行吗?”
此时我内心的堤坝瞬间崩溃,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孩子不仅作业书写和完成质量差,而且背诵课文也叫我怀疑人生,反正语文学习的几项基本技能-----听说读写背,他没有一项算是合格的。每一次的单元考,成绩总是倒数。有好几次,他连自己的名字中“轶”字写成了“铁”,我下课时也将错就错,把他喊作“赵梓铁”,还半开玩笑地对他说,真是老铁扎心哦,你天使一样的外表,但作业却完成却如魔鬼一般,你能给老师一条活路吗?我真想打开你的脑袋来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做的?此时,他趁我说话之际,笑呵呵的逃走了。
教了他语文快两个学期,虽然成绩没有明显好转,但他却一直在努力着,比如周五放学留他背书,无论多晚他都愿意留下;字体也渐渐工整,作业也能慢慢按时完成,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他语文竟然突破了六字头,可把我高兴坏了。我虽然高兴,但令我很感动还有另外一件事。
今年的教师节刚好是周日,孩子会在星期五提前送些小礼物给老师们。我早上坐在办公室里,课代表很高兴地跑进来,递给我一个小方盒。当我正要说谢谢的时候,课代表却神秘地笑着说:“老师,礼物不是我送的,你猜猜会是谁?”
“我猜不出来。”
“哈哈,是赵梓轶。他说他不好意思送给你了。”
我郑重地打开小方盒,里面是一个小黄人水晶球,拨动底座的开关,小黄人就会发光,是七彩的光。我还听其他老师说,这次秋游他带了一大袋零食,在车上全部派给了同学们,他本打算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盒薯片也竟然送给了跟车的老师……
我,静静坐在回程汽车的座位上,窗外的风景像幻灯片一样一幅一幅不断闪过,我回忆起半年多来和他交锋、相处的时光,让我欢喜让我忧,真是心痛又心疼,但他的情商,却如春水一样,能照鉴我们身上那颗麻木的功利的教育之心。看他一路走来,如同一只蜗牛在向枝头慢慢且艰难的爬行。而我们的教育,就是枝头的那些黄鹂鸟在不断聒噪,分数如同身上的美丽羽毛一般,各种攀比、各种炫耀,缺少宽容,没有等待。
正如张文质先生所说的:“教育是一个慢活、细活,是生命潜移默化的过程,所谓润物细无声,教育的变化是极其缓慢、细微的,它需要生命的沉潜,需要深耕细作式的关注与规范”。人生不是赛跑,教育更不是,我的耳畔此时回荡周杰伦那首《蜗牛》的歌:
……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地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小小的天流过的泪和汗
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